第68章 梧桐语:十六_阿箬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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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梧桐语:十六

  寒熄没有心跳,他的心脏,在阿箬的身体里。

  这一认知叫阿箬略微幌神,她侧过脸看了一眼寒熄,仅能看见他蹭着自己脸颊的耳朵与一截白皙的脖子。

  风中的竹叶仍在飘零,可一切又像是静止了般,叫阿箬只能感受到寒熄拥抱的力度。

  她的手不自觉地往上,触碰到寒熄的心口位置,他左胸腔那里原本应当有一颗滚烫跳动的心的,现在只有皮肤上的温度透过丝滑的衣料传到她的掌心。

  而阿箬心口的跳动,却因为与寒熄贴近愈发凌乱、有力地跳动着。它时时刻刻提醒阿箬,她之所以还活着,之所以与其他岁雨寨人不同,便是因为这一颗心,而她早晚,也要像何时雨一般,把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寒熄。

  寒熄半趴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若非搂着她背的手还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阿箬就要以为他睡着了。

  她的手还贴在寒熄的心口,鹿眼半眯,有些犹豫,却又不知从哪儿而来的一股勇气,叫她壮着胆子去拉寒熄的手。手指贴上对方的手腕,指腹无法感知腕下脉搏的跳动,在寒熄不解的目光下,阿箬伸出五指将他的手掌撑开,再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前襟上。

  她道:“这里是神明大人的心。”

  寒熄的心脏,她会替他好好看管,直到她杀尽岁雨寨的人。

  阿箬此刻没有胡思乱想其他的,她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心跳又不能感受到寒熄的心跳后,突然起了一股冲动,想让他知道他心脏尚在的证明。

  他们彼此贴得很近,近到就连呼吸都是缱绻缠绵的。

  阿箬轻轻地抓着寒熄的手腕,她小小的手掌盖在了他的手背上,寒熄修长白皙的手指展开,恰好能盖住她胸前半边,圆润透粉的指尖与阿箬青绿色的衣服成了鲜明的对比。

  寒熄没动,也没应声,他的视线随着阿箬的手落在她的心口,阿箬想他此刻一定能察觉到她的心跳有多快,她不敢说,每一次的悸动,都是因为寒熄。

  轻轻盖在胸前的手指动了动,指腹稍稍用力,将柔软的前胸压出几条淡淡凹陷的痕迹。

  阿箬的脸上顿时烧红,她有些意外震惊。

  寒熄刚苏醒时,除了“阿箬”两个字什么也不会说,如今他的目光不再永远追随着她,也不需要她牵着才能走下一步,他能说出完整的话,能敏锐地察觉到感情,也会安慰人,这一切变化阿箬都看在眼里。

  她的神明在好转,他与过去的他越来越近,也正是在方才,她才知道他终于有了嗅觉,能闻到这世间万物千姿百态的味道。阿箬为他高兴,也为他怅然,所以才想着让他知道他的心脏一直好好地待在她的身体里。

  她没有其他旖旎想法的……至少一开始,没有。

  现在贴着她心口的手不安分地摩挲着最贴近心脏也最柔软的那块肉,阿箬的心跳骤然变快,如密雨擂鼓,噗通噗通地乱了起来。

  “您……”阿箬想后退,可她忘了自己的腰还被寒熄的另一只手抱住,反倒因为想要往后退的这一举动,叫寒熄不愿松开地再把她搂紧了几分。

  阿箬几乎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她双脚踮起,压在左胸的手掌像是一团火,顺着她的心脏蔓延四肢百骸,燃烧她的全身。

  阿箬垂着头不敢去看寒熄,也错过了寒熄眼底一瞬变化的情绪。

  他看见了阿箬眼睑下一直绯红到耳根,一丝疑惑爬上心头。寒熄略歪着头,凑近阿箬,询问:“为何,脸红?”

  阿箬呼吸都快停了,她咬着舌尖,双眼不安地抬眸瞄了他一眼,见近在咫尺的面容,她又开始想歪了。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阿箬啊阿箬,可千万不能再乱想了,神明大人未必懂那些,他是神仙,凡人的情与欲,他不知道的!

  寒熄挑眉,再度凑近。

  情与欲?

  “好快。”寒熄覆盖在阿箬胸前的手又颤动了一下,因为阿箬的心跳彻底乱了起来,毫无章法地像是要从胸腔冲出。寒熄盯着那一处,甚至在想她那瘦肉的身躯能否承受得住这般心跳负荷。

  阿箬终于还是推了推他:“您别说了。”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可耻,是她抛不开俗情,对寒熄有欲,可说到底,为何寒熄还不把手松开?

  “阿箬的心。”寒熄的手像是要透过那一块柔软的皮肤,以意识穿过她的胸骨,轻柔地安抚着阿箬的心脏:“阿箬的心,不能乱跳。”

  像病了一样。

  阿箬抿嘴,肩膀都缩了起来,她哪儿能控制自己的心跳呢?因为寒熄的只言片语,她的情绪起伏极大,就连呼吸都乱了套。

  阿箬的沉默,让寒熄将问题绕到了最开始:“为何脸红?”

  而且红得越来越多,在寒熄的眼里,阿箬整个人就像是烧红了蜷缩的大虾一般,彻底放弃抵抗他,又因某些激烈的情绪体温逐渐攀升,就连他的掌心都能感觉得到她在发热。

  为何脸红?

  阿箬心中无奈,脸上自嘲一笑,自然是因为羞耻。

  又为何羞耻呢?

  因为她的喜欢,因为她的妄想,因为她的俗欲,因为她在揣度寒熄举动的用意。

  阿箬抿嘴,推也推不开,退也退不走,她便被寒熄半抱着,以一个让人不得不多想的暧昧姿势问着她实在说不出答案的暧昧问题,阿箬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她咬着牙根问:“那您、为何要……捏?”

  寒熄轻轻眨了眨眼,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口气,说出了一句让阿箬险些窒息的话。

  他轻巧解答:“因为,软。”

  阿箬:“……”

  寒熄第三次问:“为何脸红?”

  阿箬:“……”

  半晌,她道:“因为,热。”

  骗人。

  寒熄撇嘴,有些不满,阿箬以前不会骗他的,她对他不会撒谎,那这次的谎言又是为何?因为她心中所想的情与欲?俗世之情、欲,寒熄的确不太懂,她猜想得不错,他甚至不知为何她主动让他去碰碰她的心,却要在他触碰后退缩。

  小丫头有他不了解的心事了,这种心事从很久之前就有,寒熄能感受得到阿箬对他一直都隐瞒,隐瞒她如洪流奔腾的感情,克制她几度因爱意击溃的心。

  隐瞒未说出口,不算欺骗。

  初冬的天,山林草木都枯萎了,也不会热。

  寒熄没有戳穿她,只是松开了轻轻把握住的阿箬的左胸,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点在了她心脏跳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等之后阿箬主动解开藏在这里面的谎言。

  寒熄放开了阿箬,对方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大吸一口气,又往后连退了两步。

  阿箬觉得自己还在燃烧,裙下跺了跺脚,又甩了甩衣袖,才像是将这一身麻痹散去,感受到了初冬凌冽的寒风,她才察觉自己方才说的热,有多荒唐。

  寒熄将她的一切举动都看在眼里,跺脚甩手的姿势当真有些可爱,他轻笑,忽而道:“阿箬教我。”

  阿箬抬眸,不解,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教您,什么?”

  寒熄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的心口,很快扫过,他笑容扩散,就连眉眼也弯了起来:“情,欲。”

  阿箬傻了。

  她睁圆了眼头都不禁歪了起来,像是完全没听明白寒熄说的是什么话。

  其实也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置信这话是从寒熄嘴里说出来的,故而她认定自己是幻听了,这才浑身散发着单纯的傻气,重新问了句:“您说……教您什么?”

  寒熄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道:你听见了。

  阿箬倒吸一口凉气,退了半步,回过神来后连连摆手:“我、我我也不会!我不知道!我不懂的!什、什么?我、我教不了您!”

  寒熄看见了她的心思乱作一团,碎碎念再度于耳畔环绕,一声叠着一声,从震惊疑惑,到自我否定,再到怀疑寒熄是否脑子坏了,他都听见了。

  阿箬能想到的东西,她会不懂吗?

  寒熄不再与她争辩这些,而是伸手接过一片竹叶,指尖翻转,竹叶化作了一只浑身碧绿的蜻蜓,挥扇着如叶片一般的四扇薄翼朝前飞去。

  蜻蜓不是冬季里的昆虫,它飞过了阿箬的面前,吸引了她一些注意,挥散了她心中凌乱又疯狂的呐喊。

  阿箬渐渐沉下了心,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寒熄什么也没提过,反正……反正他现在也的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过阿箬也在奇怪,他如何会突然想到这些?他难道真的懂这些?不不不、他应当是不懂的,因为不懂,才会想要她教他,可说到底……阿箬又懂什么呢,她教不了寒熄,也不会教他这个的!

  嗯,不会!

  一声轻笑惊醒阿箬,她现在完全不敢去看寒熄了,生怕一旦与对方对上视线,寒熄又要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她只伸手抓着脸颊,低着头朝马车走去,牵着缰绳道:“我们、我们上车走吧?”

  寒熄默默上了马车,在车内端坐好后,阿箬将被风吹上马车的竹叶扫下,又去整理歪了的席帘。就在席帘挂下的那一瞬,她看见寒熄将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一息、两息,没等第三息,他便放下了。

  阿箬的心揪了一瞬,席帘垂下,遮蔽了车内情形。

  马车缓慢地动了起来,阿箬牵着缰绳,眼见着他们慢慢越过竹林,而那只随着马车翩跹的蜻蜓也在越过竹林的刹那化作一片半枯萎的竹叶,叶片轻飘飘地落在了阿箬的怀中,与她衣摆上的花纹一样。

  这片竹叶被阿箬收了起来,藏在衣服里,与寒熄送给她的月亮结放在了一起。

  辰时已过,初冬的风虽寒,但逐渐升起的太阳很温暖,马车彻底走出了湘水镇的范围内,也不再能看见一株赤艳的红枫。

  湘水镇迁芳街的街尾上,热心肠的大婶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殷柳出来摆摊了,一个熟人走到摊位前来,二人闲聊提起殷柳,那人却道:“我几日前遇见殷婶儿了,他们搬走了。”

  “啊?这么突然?”

  “是啊,听说是殷婶儿身体不大好,何先生要带她外去寻神医。”那人撇嘴:“我见殷婶儿的脸色的确很差,只是当时没瞧见何先生。”

  大婶儿闻言,心里有些失落,她想到了她们这把年纪再外出寻医,怕是也不会再回来了,日后她那角落里的小摊位不再有人陪她闲聊,有些可惜。

  但她想,还是希望殷柳能找到更好的大夫吧,尽早回来湘水镇,她还想着给何先生说亲呢。

  殷柳是在寒熄与阿箬离开湘水镇后的第六天才离开的,那间小屋里处处都是何时雨留下的痕迹。

  他临走前煮了一锅饭菜殷柳都没吃,放在锅里馊了发出酸味儿了,柴房的柴火被雨水打湿,案上的瓜果也开始腐烂,门前两株梧桐树的叶子落光了。

  一天殷柳意外瞧见那两株梧桐上原来长了虫,密密麻麻地咬空了梧桐的枝干。她当时站在院外不敢靠近,对着屋内喊了声:“何时雨,你这树生虫了!”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话,就连一阵风都不曾刮过。

  没人再为她煮饭了,也没人再给她每日换上新鲜的瓜果,没人会在天冷的时候担心她的身体为她披上外衣,她没去集市卖东西,因为也没人会再去接她。

  往日每每面对厌烦的事情,却成了那树上的白虫,一点点腐蚀了她,却也支撑着她。

  殷柳再也待不下去,她只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上银钱便离开了那间住了十年的小院。因怕被镇上的人瞧见,便故意绕了小道顺着红枫山下走,可她还是碰见了人,随口胡诌自己是去看病的。

  那个人让她保重身体,二人于田埂错开,殷柳还没走两步却听见对方叫住了她。

  “哎,殷大婶儿,你的东西掉了。”那人从一旁田沟里捡起了一样小挂件,琥珀枫叶经过多日风吹日晒早已遍布泥污,就连上面的红绳也被染脏。

  那人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东西应当在这儿许久了,可这琥珀枫叶是何时雨做的,月亮结也只有何时雨会打,他们镇里的人都知道。

  殷柳盯着那脏兮兮的琥珀枫叶看了半晌,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收下,攥在手心,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说了声:“谢谢。”

  “客气!”那人扛着锄头离开,殷柳也转身走了。

  那一走,她便再也没回来过湘水镇。

  小院门前的梧桐被虫吃了个干净,第二年从根腐烂,再也没能发芽长叶。梧伴桐而生,桐随梧而死,三百三十四年,因何时雨初次经商被骗后买回来的十几棵梧桐树,至此一株未剩。

  梧桐没了,宣家所铸的牌楼刷漆覆盖了旧字,半山腰处老宅坍塌再不见白墙黑瓦,可满山红枫不会死。

  满山还在扩散生长的红枫,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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