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番外
朱雀巷算是离宣德门最近的一处住宅了。
但从宣德门出发,等到齐府也还是花了小半个时辰，酉时两刻的时间，天还不算黑,齐府上下却已经开始在点灯了，门前小厮远远瞧见熟悉的马车过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从爬梯上下来,等齐豫白一下马车便立刻笑着同人说“恭喜少爷”。
因为兰因怀孕的缘故，先前齐老夫人特地让账房支了不少银子给他们当赏钱。
他们先前还在乐滋滋的数赏钱呢。
何况便是没有这一遭赏赐，齐家这些家仆也是真心实意替他们高兴,齐家几位主子为人宽厚，是少有的好主家，少爷虽然性子冷了一些，但从不苛待下人,老夫人就不必说了,她是最好的菩萨心肠，至于少奶奶,她虽然嫁到齐府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但对他们的好却是毋庸置疑的,一年四季的衣裳还有年里年节的赏钱从不曾落下,去岁过年，还给他们每个人送了不少东西，有些回不去家里的便特地派人往他们家里送了成倍的年礼。
这样好的主家,他们怎么可能不替他们高兴？
齐豫白已经走下马车了,闻言朝几个小厮一颌首，“多谢。”他嗓音平淡,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他们意料中的激动和高兴。
几个小厮不由面露愕然,难不成少爷不喜欢少奶奶怀孕？有和竹生交好的便趁机拉住他，目送齐豫白走远后，便压着嗓音悄悄问了一句，声音才落下就被竹生狠狠拍了下脑袋，“你个猪脑子，主子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们啊，还是对主子了解太少！”
主子刚刚差点都激动地同手同脚了好吗！
他也懒得和他们多说，翻了个白眼警告了一番便跟着齐豫白进屋，可这一进去，他却有些不知道往哪去了，以前不是跟在主子后面就是跟在哥哥后面，可现在主母有身孕了，主子肯定急着去找主母，至于哥哥，嫂嫂还在坐月子，这会哥哥肯定陪着嫂嫂和小侄女，他这会过去难免有些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自由惯了的竹生头一回觉得有些没意思。
出去玩没意思，去屋顶躺着喝酒没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刚刚还兴致勃勃的人这会竟觉得有些孤独和迷茫。
他想到上回主母与他提议的，难不成他真要娶个妻子了？心里这个念头才一浮现，竹生就瞧见一个绿衣丫鬟从不远处走来，她手里拿着一只漆木托盘，上面还放着一些用红绸绑起来的铜钱，瞧见竹生，她似是愣了一下，但也就一会的功夫便朝他露了个和善的笑，“齐护卫。”
竹生和天青自幼被齐家老太爷收养，名字都是老太爷赐的，姓自然也随了齐姓。
绿拂是想着竹生刚回来，肯定还没拿到赏钱，便想给人送过来，可还没朝人走几步就瞧见刚刚还一脸茫然的竹生忽然神情骤变，还不等她过去就急匆匆转身跑了，一副身后有鬼在追他的样子。
绿拂：……
“姐姐，怎么了？”其他去送赏钱的丫鬟也往这边来了，看到绿拂一个人站在那，又见她看着前边，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由奇怪道，“姐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
绿拂摇摇头，心里还是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只当竹生有事。
“走吧，我听说大人回来了，我们先回去同主子说一声。”她重新扬起笑脸，没把竹生的那番反应放在心上，至于赏钱，回头再寻个时机给人就是。
……
齐豫白回府后没有立刻去兰因那，而是先去了一趟松芝苑，问了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大约过了一刻钟才朝他和兰因的屋子走去。
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八月的天，白天还有些秋老虎的余热，夜里却已有了些凉意，黑起来也不似夏日那般是蓝黑色，仿佛总透着一点光，而是沉沉的黑，他乘着夜色一路往前走。
绿拂等人见他回来，纷纷朝他行礼。
“起来吧。”
齐豫白隔着白纱看了一眼屋中，烛火通明，却瞧不见兰因的身影，他低声问了绿拂兰因在做什么，知她没有睡，这才放轻脚步打帘进去。
兰因手里握着一本书。
原本是静心用的，但她今日的心实在静不下来。
帘子才一动，她便立刻抬了脸，看到齐豫白走了进来，她那颗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敬渊。”
她要掀开被子起来，可脚还没沾到鞋子就被疾步过来的人扶住了，“下来做什么，躺着。”齐豫白一边说一边还摸了下兰因的脚，“怎么是凉的？”
刚刚看书的时候，兰因心烦意乱，便把脚放在了外头。
她不好意思说。
齐豫白也没责怪她，抱着她的脚捂了一会后又说，“我让人送热水进来。”
“别。”兰因连忙出声拦他，“这个点洗什么脚，而且我也不觉得冷。”她现在都觉得热死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住。
兰因牵着人的手让他起来坐在床上，问他，“祖母可曾说你？”她知道他先前去找祖母了，也知道祖母免不得要说他一顿。
祖母是以为她不可能有孕，因此在吃食上从来不拘着她，前不久有人送来大闸蟹，她还让她吃了好几只，先前知道她有孕，她高兴之余又急得不行，嘴里念念叨叨让人把厨房每日的菜谱都给换了，什么影响孕妇的香料也不准再出现，又让沈鸢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说了几句，没事。”齐豫白牵着她的手，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肚子，从知道因因怀孕到现在已经过去快有一个时辰了，但他好似还是没有消化这件事，伸手想去触碰又有些生怯，直到被兰因牵住手。
“敬渊，你是不是在紧张？”
兰因其实自己也挺紧张的，但这会看到男人不同以往的一面，她反而平静了起来，看着男人垂着眼帘薄唇轻抿，握着她的手指微微蜷起，她心里不知怎得，竟很软，她牵着齐豫白的手一路往自己的小腹带，才把他的手往自己小腹放，却见男人手弹了一下，似乎不敢触碰。她抬眼，看到了他紧绷的脸。
“没事的。”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仍旧握着他往自己小腹带，“你是他的父亲，他会喜欢你的。”
大概是这一句话让他紧绷的脊背终于得以松缓，齐豫白终于没先前那么紧张了，却还是不敢贸然触碰她的小腹，而是抬眸问她，“没事吗？”
兰因才发现他的嗓音都哑了，她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事的。”
齐豫白这才把手落在她的小腹上。
才一个多月，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兰因却发现他的眉眼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许多，就像是他真的感受到一个生命在和他们打招呼。
她的心忽然也变得很软很软。
她看着男人一点点俯身，把耳朵和脸贴在她的小腹上，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似乎怕压到她，另一只胳膊还撑着被褥。
“听到什么了？”
“心跳声。”齐豫白抬眸看她，声音有些激动。
床边暖橘色的烛火照得他的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也让他此刻看起来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谁能想到大周人人敬畏的齐帝师会有这样的一面，就连兰因也有些没想到，她没有和他说这个月份是听不到小孩的心跳声的，或许他听到的心跳声是她的。她只是眉目温柔地低眉看他，看着他重新把脸和耳朵贴了回去，而她抬起手轻轻覆在他的头顶。
……
孕妇怀孕原本头三月是不好说出去的，毕竟这个时间孩子还不稳，很容易流产，但竹生那日太高兴，在宫门口没压着声音，让宫门口几个守将听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不过起初这些大臣也都不敢宣扬。
怀孕的毕竟是齐帝师的夫人，是陆随风先问了一句，见他未曾隐瞒，其余大臣便一副才知道的模样纷纷与人道了恭喜，等回到家又立刻把这事同自己的夫人说了一声，于是雪花般的礼物就跟不要钱似的往齐府送，谁都怕自己没送或者送少了让别人抢了先机。
兰因对此十分无奈。
n其实她并不想这样大肆宣扬。
怀孕是件让人高兴的喜事，但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对她而言，只需告诉亲朋好友便足够了。不过礼都送到了，她也不好再退回去，让时雨等人一一检查过，眼见没有携带的贵重物品便全部登造在册，方便日后回礼。
对于她怀孕，除了她跟齐豫白之外，最高兴的莫过于两个老太太。
尤其是外祖母。
她原本以为她生不出孩子，虽然从她嘴里知晓齐家祖孙不介意，但她还是很愁，她不敢让兰因知道，但兰因有时陪着她去上香总能听到她背着人向佛祖祈祷。如今知道她有了身孕，她自然高兴。
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会来齐府。
祖母还跟她开玩笑让她直接留在齐府算了，省得总是跑来跑去的。
王氏和顾鸿骞也来了一趟。
自打顾情走后，王氏就鲜少露于人前，兰因又不常回侯府，也不知道她如何，从前嫂嫂在的时候还能听嫂嫂说说侯府的事，如今嫂嫂和堂兄都去了外地，她又懒得打听，倒是偶尔去找外祖母的时候听她身边几个丫鬟私下说起，都说她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回一见，果然如此，比起刚来汴京城的时候，如今的她瘦了许多，也变得沉默了许多。不过与消瘦身形不同的是她面上的喜色，知道兰因怀孕，她很高兴，忙前忙后送来了不少东西，若不是怕兰因介意，她都想给兰因送人了。
兰因对她送来的那些东西倒是没说什么，也没让人送进库房。
能用的则用着，不能用的便先放起来。兰因仍旧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但也没有从前见到她时的不平和酸涩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又是一年小雪时，兰因嫁给齐豫白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沈鸢来汴京开了药铺，她的堂兄和表弟都中举了，她的外祖母和小舅舅也来汴京常驻了，她会骑马了，她……如今还有孩子了。
兰因不知道其他孕妇是怎么样的。
可她并没有很难受的时候，吃喝正常，睡觉正常，孕吐这类的反应也没有，就是肚子有些大，才五个月大就跟人家七、八个月大差不多了，肚子大，自然烦恼也多，起床侧身不方便，衣服也都得换了，好在身边丫鬟都贴心，敬渊也十分照顾她，无论她什么时候起夜不方便，他都会陪她一道起来。
兰因起初还觉得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
今日是敬渊休沐的日子，他知道她许久不曾出门，便特地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带她出门散心。虽然已过了小雪，但今年的雪却来得晚，寒冬日，有太阳照着，倒也没有那么寒冷。
马车很慢。
齐豫白握着车帘让兰因得以看外头的风景。
突然一道“卖板栗”的声音传过来，齐豫白瞧见身边的兰因眼睛蓦地一亮，身子也忍不住往前倾了一些。
“想吃？”
他问兰因。
兰因连忙点头。
她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像闪烁着星辰一般。
齐豫白看得心里不禁一软。
他知她自怀孕之后忌口颇多，许多从前喜欢吃的，如今都不能吃了，板栗倒是可以，他摸了摸她的头，让竹生停车后便裹了大氅与兰因说，“我去买，你先坐一会。”
兰因笑着应了声“好”便目送他走下马车。
齐豫白名声在外，城中不少百姓都认识他，见他过来，周遭一众百姓都有些惊讶，有胆子大的和人打招呼，“齐大人，您也来买炒板栗？”
言语之间全是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大臣竟然还会吃这样的零嘴，而且还自己过来排队。
齐豫白对百姓一向是温和的，即使他看着不好亲近，他与众人点头后说，“我家夫人喜欢吃板栗。”
“啊，竟是为齐夫人买的吗？”有人感慨，“齐夫人真是好福气，能嫁您这样的郎君。”
齐豫白却摇头，“是我福气好，能娶她为妻。”
众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但也只是愣了下便又笑了起来，他们感慨，“齐大人和齐夫人的感情真好。”
齐豫白这回倒是没反驳。
百姓和他聊了一会，见前面又一轮板栗出炉，忙道：“大人先买吧。”
他们说着就要让开，却被齐豫白拒绝了。
“不必。”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只好继续按照先前的队形排着，原本想插队的那些人也都不敢上前了。
兰因坐在马车里，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却能瞧见齐豫白与旁边人说话，眼见队伍有些长，他又只披了一身大氅，兰因想了想还是拿着手炉下了马车。
“主母？”
竹生见她出来有些惊讶，听她说了要去那边又皱眉，“那边人太多了……”
兰因笑道：“没事，敬渊在。”
竹生无法，只能陪着人同去，他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冲撞了兰因，反而是挺着大肚子的兰因眉眼弯弯，一点都不担心。
有人瞧见兰因过来，先是惊艳她的美貌，又瞧见她身边那位青年正是从前常跟在齐豫白身边的护卫，不由道：“那位可是齐夫人？”
众人循声看去。
齐豫白也回了头。
因为齐豫白的缘故，卖板栗的这块人特别多，长长一条队伍，等齐豫白看到兰因的时候，她已经快走到他身边了。
“怎么下车了？”
他没有责怪兰因，而是握着她的手。
“怕你排太久，手冷，给你来送手炉。”兰因笑着把手炉递给他，齐豫白却没要，让她自己拿着。
两人都长了一副出类拔萃的相貌，又是这般恩爱，倒让人看得生羡，有人感慨两人感情好，也有年长的老人笑着说，“大人还不牵住夫人的手？两人牵着手就不冷了。”
兰因听得脸红。
却当真被齐豫白牵住了手。
身边都是善意的笑，兰因看着身边的齐豫白，看着他眼中的温和，也未曾去挣脱，而是陪在人身边等板栗。
……
“奇怪，那边怎么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神仙美味不成？”周安看着前边长队，不由面露诧异，他在雁门关待久了，已经许久不曾吃汴京这块的美食了，想着时间还早，便扭头跟萧业说，“世子，属下过去看看，若是好吃的便买些过来。”
萧业对此无可无不可。
他对吃食这一块一向没什么要求。
“去吧。”他开口，听周安笑着哎了一声打马过去，但马蹄才踏出几步，便见他牵住缰绳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周安。
周安回神，“没，没什么，世子，我突然不想吃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萧业没说话，他看了一眼周安，看到他忽然变得惨白的面色，沉默一瞬后往前看去。
“世子……”
周安阻拦不及。
还是让萧业看到了前边的情况。
他看到长长的队伍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兰因和齐豫白站在一起，许久不曾看到她了，最初去雁门关那会，他还能经常梦到她，可后来，她却连他的梦都不肯入了，他只能一次次去画她，不敢落在纸上怕人发现，只能拿着树枝才沙丘上作画，比起从前，比起记忆中的那个她，如今的她显然要娇艳许多。
她和齐豫白牵着手站在一起，偶尔会与其余人说话，但更多时候还是看着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萧业的心里有些酸涩，他不忍再看，想收回目光却瞧见兰因高高隆起的肚子。
如一道惊雷临空劈下。
萧业满目震惊，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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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宣德门出发,等到齐府也还是花了小半个时辰，酉时两刻的时间，天还不算黑,齐府上下却已经开始在点灯了，门前小厮远远瞧见熟悉的马车过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从爬梯上下来,等齐豫白一下马车便立刻笑着同人说“恭喜少爷”。
因为兰因怀孕的缘故，先前齐老夫人特地让账房支了不少银子给他们当赏钱。
他们先前还在乐滋滋的数赏钱呢。
何况便是没有这一遭赏赐，齐家这些家仆也是真心实意替他们高兴,齐家几位主子为人宽厚，是少有的好主家，少爷虽然性子冷了一些，但从不苛待下人,老夫人就不必说了,她是最好的菩萨心肠，至于少奶奶,她虽然嫁到齐府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但对他们的好却是毋庸置疑的,一年四季的衣裳还有年里年节的赏钱从不曾落下,去岁过年，还给他们每个人送了不少东西，有些回不去家里的便特地派人往他们家里送了成倍的年礼。
这样好的主家,他们怎么可能不替他们高兴？
齐豫白已经走下马车了,闻言朝几个小厮一颌首，“多谢。”他嗓音平淡,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他们意料中的激动和高兴。
几个小厮不由面露愕然,难不成少爷不喜欢少奶奶怀孕？有和竹生交好的便趁机拉住他，目送齐豫白走远后，便压着嗓音悄悄问了一句，声音才落下就被竹生狠狠拍了下脑袋，“你个猪脑子，主子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们啊，还是对主子了解太少！”
主子刚刚差点都激动地同手同脚了好吗！
他也懒得和他们多说，翻了个白眼警告了一番便跟着齐豫白进屋，可这一进去，他却有些不知道往哪去了，以前不是跟在主子后面就是跟在哥哥后面，可现在主母有身孕了，主子肯定急着去找主母，至于哥哥，嫂嫂还在坐月子，这会哥哥肯定陪着嫂嫂和小侄女，他这会过去难免有些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自由惯了的竹生头一回觉得有些没意思。
出去玩没意思，去屋顶躺着喝酒没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刚刚还兴致勃勃的人这会竟觉得有些孤独和迷茫。
他想到上回主母与他提议的，难不成他真要娶个妻子了？心里这个念头才一浮现，竹生就瞧见一个绿衣丫鬟从不远处走来，她手里拿着一只漆木托盘，上面还放着一些用红绸绑起来的铜钱，瞧见竹生，她似是愣了一下，但也就一会的功夫便朝他露了个和善的笑，“齐护卫。”
竹生和天青自幼被齐家老太爷收养，名字都是老太爷赐的，姓自然也随了齐姓。
绿拂是想着竹生刚回来，肯定还没拿到赏钱，便想给人送过来，可还没朝人走几步就瞧见刚刚还一脸茫然的竹生忽然神情骤变，还不等她过去就急匆匆转身跑了，一副身后有鬼在追他的样子。
绿拂：……
“姐姐，怎么了？”其他去送赏钱的丫鬟也往这边来了，看到绿拂一个人站在那，又见她看着前边，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由奇怪道，“姐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
绿拂摇摇头，心里还是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只当竹生有事。
“走吧，我听说大人回来了，我们先回去同主子说一声。”她重新扬起笑脸，没把竹生的那番反应放在心上，至于赏钱，回头再寻个时机给人就是。
……
齐豫白回府后没有立刻去兰因那，而是先去了一趟松芝苑，问了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大约过了一刻钟才朝他和兰因的屋子走去。
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八月的天，白天还有些秋老虎的余热，夜里却已有了些凉意，黑起来也不似夏日那般是蓝黑色，仿佛总透着一点光，而是沉沉的黑，他乘着夜色一路往前走。
绿拂等人见他回来，纷纷朝他行礼。
“起来吧。”
齐豫白隔着白纱看了一眼屋中，烛火通明，却瞧不见兰因的身影，他低声问了绿拂兰因在做什么，知她没有睡，这才放轻脚步打帘进去。
兰因手里握着一本书。
原本是静心用的，但她今日的心实在静不下来。
帘子才一动，她便立刻抬了脸，看到齐豫白走了进来，她那颗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敬渊。”
她要掀开被子起来，可脚还没沾到鞋子就被疾步过来的人扶住了，“下来做什么，躺着。”齐豫白一边说一边还摸了下兰因的脚，“怎么是凉的？”
刚刚看书的时候，兰因心烦意乱，便把脚放在了外头。
她不好意思说。
齐豫白也没责怪她，抱着她的脚捂了一会后又说，“我让人送热水进来。”
“别。”兰因连忙出声拦他，“这个点洗什么脚，而且我也不觉得冷。”她现在都觉得热死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住。
兰因牵着人的手让他起来坐在床上，问他，“祖母可曾说你？”她知道他先前去找祖母了，也知道祖母免不得要说他一顿。
祖母是以为她不可能有孕，因此在吃食上从来不拘着她，前不久有人送来大闸蟹，她还让她吃了好几只，先前知道她有孕，她高兴之余又急得不行，嘴里念念叨叨让人把厨房每日的菜谱都给换了，什么影响孕妇的香料也不准再出现，又让沈鸢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说了几句，没事。”齐豫白牵着她的手，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肚子，从知道因因怀孕到现在已经过去快有一个时辰了，但他好似还是没有消化这件事，伸手想去触碰又有些生怯，直到被兰因牵住手。
“敬渊，你是不是在紧张？”
兰因其实自己也挺紧张的，但这会看到男人不同以往的一面，她反而平静了起来，看着男人垂着眼帘薄唇轻抿，握着她的手指微微蜷起，她心里不知怎得，竟很软，她牵着齐豫白的手一路往自己的小腹带，才把他的手往自己小腹放，却见男人手弹了一下，似乎不敢触碰。她抬眼，看到了他紧绷的脸。
“没事的。”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仍旧握着他往自己小腹带，“你是他的父亲，他会喜欢你的。”
大概是这一句话让他紧绷的脊背终于得以松缓，齐豫白终于没先前那么紧张了，却还是不敢贸然触碰她的小腹，而是抬眸问她，“没事吗？”
兰因才发现他的嗓音都哑了，她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事的。”
齐豫白这才把手落在她的小腹上。
才一个多月，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兰因却发现他的眉眼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许多，就像是他真的感受到一个生命在和他们打招呼。
她的心忽然也变得很软很软。
她看着男人一点点俯身，把耳朵和脸贴在她的小腹上，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似乎怕压到她，另一只胳膊还撑着被褥。
“听到什么了？”
“心跳声。”齐豫白抬眸看她，声音有些激动。
床边暖橘色的烛火照得他的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也让他此刻看起来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谁能想到大周人人敬畏的齐帝师会有这样的一面，就连兰因也有些没想到，她没有和他说这个月份是听不到小孩的心跳声的，或许他听到的心跳声是她的。她只是眉目温柔地低眉看他，看着他重新把脸和耳朵贴了回去，而她抬起手轻轻覆在他的头顶。
……
孕妇怀孕原本头三月是不好说出去的，毕竟这个时间孩子还不稳，很容易流产，但竹生那日太高兴，在宫门口没压着声音，让宫门口几个守将听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不过起初这些大臣也都不敢宣扬。
怀孕的毕竟是齐帝师的夫人，是陆随风先问了一句，见他未曾隐瞒，其余大臣便一副才知道的模样纷纷与人道了恭喜，等回到家又立刻把这事同自己的夫人说了一声，于是雪花般的礼物就跟不要钱似的往齐府送，谁都怕自己没送或者送少了让别人抢了先机。
兰因对此十分无奈。
n其实她并不想这样大肆宣扬。
怀孕是件让人高兴的喜事，但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对她而言，只需告诉亲朋好友便足够了。不过礼都送到了，她也不好再退回去，让时雨等人一一检查过，眼见没有携带的贵重物品便全部登造在册，方便日后回礼。
对于她怀孕，除了她跟齐豫白之外，最高兴的莫过于两个老太太。
尤其是外祖母。
她原本以为她生不出孩子，虽然从她嘴里知晓齐家祖孙不介意，但她还是很愁，她不敢让兰因知道，但兰因有时陪着她去上香总能听到她背着人向佛祖祈祷。如今知道她有了身孕，她自然高兴。
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会来齐府。
祖母还跟她开玩笑让她直接留在齐府算了，省得总是跑来跑去的。
王氏和顾鸿骞也来了一趟。
自打顾情走后，王氏就鲜少露于人前，兰因又不常回侯府，也不知道她如何，从前嫂嫂在的时候还能听嫂嫂说说侯府的事，如今嫂嫂和堂兄都去了外地，她又懒得打听，倒是偶尔去找外祖母的时候听她身边几个丫鬟私下说起，都说她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回一见，果然如此，比起刚来汴京城的时候，如今的她瘦了许多，也变得沉默了许多。不过与消瘦身形不同的是她面上的喜色，知道兰因怀孕，她很高兴，忙前忙后送来了不少东西，若不是怕兰因介意，她都想给兰因送人了。
兰因对她送来的那些东西倒是没说什么，也没让人送进库房。
能用的则用着，不能用的便先放起来。兰因仍旧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但也没有从前见到她时的不平和酸涩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又是一年小雪时，兰因嫁给齐豫白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沈鸢来汴京开了药铺，她的堂兄和表弟都中举了，她的外祖母和小舅舅也来汴京常驻了，她会骑马了，她……如今还有孩子了。
兰因不知道其他孕妇是怎么样的。
可她并没有很难受的时候，吃喝正常，睡觉正常，孕吐这类的反应也没有，就是肚子有些大，才五个月大就跟人家七、八个月大差不多了，肚子大，自然烦恼也多，起床侧身不方便，衣服也都得换了，好在身边丫鬟都贴心，敬渊也十分照顾她，无论她什么时候起夜不方便，他都会陪她一道起来。
兰因起初还觉得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
今日是敬渊休沐的日子，他知道她许久不曾出门，便特地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带她出门散心。虽然已过了小雪，但今年的雪却来得晚，寒冬日，有太阳照着，倒也没有那么寒冷。
马车很慢。
齐豫白握着车帘让兰因得以看外头的风景。
突然一道“卖板栗”的声音传过来，齐豫白瞧见身边的兰因眼睛蓦地一亮，身子也忍不住往前倾了一些。
“想吃？”
他问兰因。
兰因连忙点头。
她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像闪烁着星辰一般。
齐豫白看得心里不禁一软。
他知她自怀孕之后忌口颇多，许多从前喜欢吃的，如今都不能吃了，板栗倒是可以，他摸了摸她的头，让竹生停车后便裹了大氅与兰因说，“我去买，你先坐一会。”
兰因笑着应了声“好”便目送他走下马车。
齐豫白名声在外，城中不少百姓都认识他，见他过来，周遭一众百姓都有些惊讶，有胆子大的和人打招呼，“齐大人，您也来买炒板栗？”
言语之间全是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大臣竟然还会吃这样的零嘴，而且还自己过来排队。
齐豫白对百姓一向是温和的，即使他看着不好亲近，他与众人点头后说，“我家夫人喜欢吃板栗。”
“啊，竟是为齐夫人买的吗？”有人感慨，“齐夫人真是好福气，能嫁您这样的郎君。”
齐豫白却摇头，“是我福气好，能娶她为妻。”
众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但也只是愣了下便又笑了起来，他们感慨，“齐大人和齐夫人的感情真好。”
齐豫白这回倒是没反驳。
百姓和他聊了一会，见前面又一轮板栗出炉，忙道：“大人先买吧。”
他们说着就要让开，却被齐豫白拒绝了。
“不必。”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只好继续按照先前的队形排着，原本想插队的那些人也都不敢上前了。
兰因坐在马车里，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却能瞧见齐豫白与旁边人说话，眼见队伍有些长，他又只披了一身大氅，兰因想了想还是拿着手炉下了马车。
“主母？”
竹生见她出来有些惊讶，听她说了要去那边又皱眉，“那边人太多了……”
兰因笑道：“没事，敬渊在。”
竹生无法，只能陪着人同去，他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冲撞了兰因，反而是挺着大肚子的兰因眉眼弯弯，一点都不担心。
有人瞧见兰因过来，先是惊艳她的美貌，又瞧见她身边那位青年正是从前常跟在齐豫白身边的护卫，不由道：“那位可是齐夫人？”
众人循声看去。
齐豫白也回了头。
因为齐豫白的缘故，卖板栗的这块人特别多，长长一条队伍，等齐豫白看到兰因的时候，她已经快走到他身边了。
“怎么下车了？”
他没有责怪兰因，而是握着她的手。
“怕你排太久，手冷，给你来送手炉。”兰因笑着把手炉递给他，齐豫白却没要，让她自己拿着。
两人都长了一副出类拔萃的相貌，又是这般恩爱，倒让人看得生羡，有人感慨两人感情好，也有年长的老人笑着说，“大人还不牵住夫人的手？两人牵着手就不冷了。”
兰因听得脸红。
却当真被齐豫白牵住了手。
身边都是善意的笑，兰因看着身边的齐豫白，看着他眼中的温和，也未曾去挣脱，而是陪在人身边等板栗。
……
“奇怪，那边怎么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神仙美味不成？”周安看着前边长队，不由面露诧异，他在雁门关待久了，已经许久不曾吃汴京这块的美食了，想着时间还早，便扭头跟萧业说，“世子，属下过去看看，若是好吃的便买些过来。”
萧业对此无可无不可。
他对吃食这一块一向没什么要求。
“去吧。”他开口，听周安笑着哎了一声打马过去，但马蹄才踏出几步，便见他牵住缰绳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周安。
周安回神，“没，没什么，世子，我突然不想吃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萧业没说话，他看了一眼周安，看到他忽然变得惨白的面色，沉默一瞬后往前看去。
“世子……”
周安阻拦不及。
还是让萧业看到了前边的情况。
他看到长长的队伍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兰因和齐豫白站在一起，许久不曾看到她了，最初去雁门关那会，他还能经常梦到她，可后来，她却连他的梦都不肯入了，他只能一次次去画她，不敢落在纸上怕人发现，只能拿着树枝才沙丘上作画，比起从前，比起记忆中的那个她，如今的她显然要娇艳许多。
她和齐豫白牵着手站在一起，偶尔会与其余人说话，但更多时候还是看着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萧业的心里有些酸涩，他不忍再看，想收回目光却瞧见兰因高高隆起的肚子。
如一道惊雷临空劈下。
萧业满目震惊，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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