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将星陨落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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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将星陨落

  第四章将星陨落

  黑沉沉的夜,窗外刺耳怪异的尖啸吵得人辗转难眠,军用被子掀起,一个苗条的身影迅速穿衣下床。

  佩剑的环扣激烈作响,垂落的红发在深夜里如同一簇暗淡的火焰。

  “琳达!琳达!”大声呼唤守在门外的副官,着装完毕的火鸟军团长脸色不善,“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才睡了一会儿就被吵醒,实在又困又恼火。

  “刚派了奇尔玛去察探,还没回来。”琳达一板一眼地汇报。听出言下之意,希莉丝眼中的惺忪一扫而空,冷笑:“竟然让那帮怪物混进宫里,西城的哨兵是稻草人吗?”对这种敏感的话题,忠心的侍卫只有沉默。

  “哼,我们走。”披上羊绒斗篷,南城的公主大步走出寝宫。

  夜色像密不透风的黑色帆布包住视野,庭园里的永明魔法灯不知为何都熄灭了,建筑物里也没有烛光透出,诡异的情景使希莉丝心里飕飕地冒寒气,无法不往坏处想。

  幸好照明术还能使用,她的心踏实了一点,快步奔向临时用作军部的官舍,身后紧跟的脚步声也让她大为镇定,然而她意识的一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下四望,顿时毛骨悚然。

  走廊上原本并列的女神像全部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塑像,咧着大嘴似乎在狞笑,玉石栏杆布满新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

  琳达也发现了,颤抖着靠向她:“阁…阁下。”

  “装神弄鬼的家伙。”看出这是虚假的幻术,希莉丝挥剑砍下一颗怪兽脑袋,一声尖叫划破静夜,首级骨碌碌滚到她们脚边,双目大睁,赫然是一张少女的脸。

  “奇尔玛!”

  “集合大家,我要知道多少人失踪了。”竭力维持冷静,希莉丝下令。哨声吹响后约莫半分钟,陆陆续续有人跑来。

  结果比她预计的好,整支近卫骑士团,只损失了十来人,还有个小队长提供了有用的情报:“所有的西匪…西城士兵都出去了,我碰上朱烈斯团长的队伍,问他们去干什么,他说以我的权限还没资格盘问他,叫我乖乖回家学着带孩子去。”

  “这群土狼!”不是为侮辱的言辞生气,人人都知道西城军外出的目的,恨不得追上去乱刃分尸。希莉丝也是心神不宁,又气又急:“夏亚呢?”

  “和他在一起。”

  希莉丝咬牙,她本以为身为雷神的神眷之女,西城大祭司应该不会受恶魔的煽动蛊惑,却忘了她和血徽佣兵团长形影不离,夫唱妇随。而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外表和善,实际上是个偏激的仇外份子。西城人多数都有这个倾向,以抢夺、屠杀他城人民为乐。

  自从支撑四方结界一角的南城城主蕾雪·依娃意外亡故,越来越多的低级恶魔出现在首府拉鲁,搅得人心惶惶。最糟糕的是它们还和负面感情起了共鸣,烧杀掳掠的事件时有发生。到了今天,那群无法无天的疯子居然集体跑上街作乱了!

  不敢想像激起民变,双方冲突的下场,希莉丝带领人马冲出王宫。

  东方的天空已蒙蒙亮,照出一片灰蓝色调的惨景,其中夹杂着刺目的火星和滚滚黑烟,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撕破的麻袋倒出麦子,一粒粒浸饱了血液。旁边有一只死狗,头被劈开的婴儿趴在离母亲的手不远处,那妇女背上深刻见骨的伤痕明显是西城士兵爱用的重武器所为。

  时间和空间好像错乱了,这场开始不久的屠杀竟然结束得这么快,没有传入南城士兵的耳中。希莉丝失神地走着,踢到一只破碗才停下来,踉跄了一步,视线游移不定,像做梦一样找不到方向。

  这一刻,她恍惚想起当她还是个冒险家时,曾和同伴们一起回到这个城市,那繁华鼎盛的市容,如今……却变成这样。

  不止一个抽泣声响起,她没有勇气回头,尽管她早就隐隐预感到这一天。

  “是你!都是你!”一个士兵愤怒地扔下骑枪,尖声道,“是你带着那帮强盗侵略我们的城市!伙伴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听从这种人的命令?”无人响应,但沉默下酝酿的却是相同的不满、恨意、悲愤,平常一定会制止的琳达也闷不吭声。希莉丝心一沉,表面不动声色,冷觑了带头起哄的人一眼:“有空内讧,还不快给我搜。”

  “……呸!”愤慨地别转头,那士兵飞奔离开,呼啦啦一大群人跟了过去,天晓得她们会跑哪儿搜。

  红发少女疲累得连确认剩下的人忠诚度的力气也没有,挥挥手往市中心走去,期间她清晰地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少,最后只留下一个。

  “阁下!”琳达忽然窜上前,一把玩具小刀撞到她的盔甲,发出激烈的碰撞声落地。一个满身血迹的小女孩从一堆掩体后探出头,又丢出一把沙子:“滚!你们这两个无耻的背叛者!还我妈妈的命!”

  “……让她去。”轻不可闻地一叹,希莉丝正要迈步,又有两个孩子冲出来扳手绊脚,挣扎中琳达被一只小手拿的尖锐石头刺穿脖子。希莉丝瞪大眼,惊怒交集地拔剑出鞘,等回过神,身边已躺了三具小身体。

  呼……呼……一时间,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沾了满手鲜血,全身发抖。

  “嘻嘻。”

  娇媚得像从耳孔里钻进去,酥软了骨头的轻笑似真似幻地传来,她警醒,反射性地握紧剑柄。只见一团像是蝙蝠的黑影飞到空中,砰!变成一个美艳绝伦的女郎,冷傲矜持的神情反而使她更吸引人,傲人的曲线适当地遮掩,却平添一种男人无法抗拒的,红润丰满的樱唇微微张开,仿佛随时会吐出绵绵情话,半掩的美眸水光潋滟,流转着摄魂夺魄的妖艳,这女子身上有一种魔性的魅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人最原始的。

  一对漆黑的羽翼在她背后散发着红光,乌亮尖头的尾巴缠绕在浑圆雪白的大腿上,更衬得她雪肤凝脂,风情万千。

  “是你搞的鬼?”希莉丝努力不让声音发颤,对方身上的气势远非一般的小恶魔可比,“你是什么怪物?”

  “答案1,神秘的美少女战士;答案2,魔王的左膀右臂;答案3,无辜的路人甲。”餍魔之王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响指,“只许猜一次,答对有奖。”

  “……席恩的部下?”没有被她嬉笑的语气所唬,希莉丝的心直直往下沉。深渊领主的力量是她抗衡不了的,只有诺因那种魔法全才的怪胎和神明的眷顾者才能驱逐他们,但是想到国仇家恨,她还是默念祷文,决心奋力一搏。

  没等她准备好,一层半透明的绿膜无声无息地包裹住她,这种负能量御壁是领主级恶魔的拿手好戏,不但隔绝元素还有信仰之力,可以说是法师和圣职者的克星,只有纯粹的物理打击、强到一定级数的精神力或神器级别的武器才能突破。

  格蕾茵丝掩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别急啊,我今天可是专程来感谢的。”她双手一扬,令人屏息的绝艳脸庞浮现出不折不扣属于恶魔的微笑:“我们能有这么大一座城好尽情取乐,可多亏了你的帮忙。”这话如同一个大锤重重敲在希莉丝心头,尽管对恶魔玩弄人心的本领有所提防,她反复克制的罪恶感还是涌出来,勉强压下,以昂然的态度面对嘲讽:“本末倒置!你们这些该滚到黑暗最底处的怪物才是罪魁祸首!”

  她却没想到,在辩解的一刻,她就已经心虚了。

  “是你们那个恶心下流的王逼得我们反抗,是你挑拨那些西城士兵屠杀我城民众,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不要脸!有种下来和我决一死战!”

  “有趣的理论。”格蕾茵丝兴奋地舔了舔下唇,以她对负面感情的敏感,对方的心情简直一目了然:迷惘、痛苦、自责、悲伤……这个坚强又野心勃勃的人类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现在不过是色厉内荏地狂吠而已。

  一挥手,希莉丝整个人飞向高空,全城各地正在上演的惨剧映入眼帘:饿死的饥民,惨遭凌辱的少女,杀人取乐的流寇,燃烧的屋宇……即使想闭上眼不看,还是一幕幕深印入脑海,那个恶梦般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冰冷的手撩起她颈后的发丝:

  “那么对他们说啊——我是抱着正义的仁慈心来解放你们,蕾雪的死与我无关,我不是要推翻她;西城的士兵是好人,他们本来是要帮助我们,是被恶魔控制才会无恶不作;罗兰·福斯也没有篡位的野心,是魔王蛊惑了他,逼他谋反——一切都是恶魔搞的鬼。”

  冷汗涔涔而下,带着甜腻气息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一下下戳刺在谎言和自欺下溃烂的伤口,痛得鲜血淋漓。

  “逃避吧,猎物越挣扎,收获的时候才越甜美啊~~~”

  放肆的狂笑,使沉梦的灵魂终于惊醒,手指轻触的触感还留在肌肤上,历历在目的血色场景也徘徊不去,每一根神经都拧绞着痛楚。

  苍白微弱的阳光照进卧室内,南城公主满身冷汗地躺在床上,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阁下?”琳达推门走进,脸上是真切的关心,“您怎么了?没事吧?”希莉丝愣愣地瞧着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没事。”好不容易翻身坐起,希莉丝一手掩面,指缝里飘出含糊不清的低问,“西城的人呢?”

  “血徽的一个骑兵中队还泡在酒馆没回来,昨晚倒是没闹事,大概醉死了。”琳达愤愤地道,没注意她的上司肩膀下垂,似乎松了口长气。

  ……是梦。

  恐惧稍微减轻了些,更多清醒的悲凉却涌出胸腔:梦中的情景,只怕是不久的未来。

  无力的挥挥手:“你出去。”一等门关上,希莉丝抱拢双腿,头埋在膝盖上,纵容自己在无人的时刻软弱,这些天她老是做那种绝望的梦,被己城人民深恶痛绝的事实也令她心力交瘁,几乎快撑不住了。

  肖恩!肖恩!

  呼唤着远方的恋人,希莉丝唯一的希望就是正率部前来救援的苍穹军团长。

  她佩带在胸前的星石胸针光芒一闪,宛如一只魅惑的眼悄悄睁开,又含着笑意合上。

  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氛,邱玲从床上惊跳起来,骇然瞪视房间角落明显是古董的穿衣镜浮起白雾。

  当雾气散开后,清澈平滑的镜面显出一个令她万分惊恐的身影。

  那人在屋里扫了一圈,淡淡道:“这是哪儿?”

  “水水水水之宫。”邱玲吓得缩成一团,只差没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道,“拉拉拉菲带我来的,他说是他老师…不不不,我以前住的地方。”

  似乎被人恐惧惯了,魔王对她这番夸张的表现没什么感想,确定部下不在后,欲言又止:“你……”

  “什么?”邱玲好奇地眨眨眼,惧意略消。席恩摇摇头,打消了告知她真相的念头。这小妮子满脑子浪漫思想,对所谓前世今生的恋爱乐在其中;而拉菲格会误会他暗中破坏他们,就由得这两个家伙吧。

  “不回来吃饭了?”他把话题拐回原来的目的上。邱玲一脸受宠若惊,呆呆看着他,无意识地答道:“啊,不…不回去了。”

  点点头,没有废话,席恩切断了法术通讯。

  他走后好一会儿,邱玲还沉浸在惊讶中。

  这个人竟然会等她一起开饭。她不禁想起远在地球的家,疼爱她的亲人们,眼眶泛红。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惊醒了她,这次是一团水雾涌现,凝聚成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影。

  “冰宿——”邱玲当场喷泪,跳下床扑向友人,踩到鞋子一头扑倒在地。

  “笨蛋,轻一点。”四下环顾,东城满愿师有些意外,“我只是试试看,没想到这里的水元素真充沛。”

  “是…是海底。”北城满愿师傻笑着坐起来,揉着通红的鼻子,满怀希望地问道,“你是来救我的?”茶发少女叹了口气:“很遗憾,我的法术做不到,不过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

  邱玲讪讪而笑,想到呵护备至的恋人,脸越来越红。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冰宿不予置评,只道:“你待在这儿也好,省得被卷进去。多和魔王拉拉关系,说不定他会送你回地球,这个世界不适合你。”

  地球……听到这魂牵梦萦的名词,邱玲再也忍不住满腔思念,定了定神,她深深凝视友人冷漠的脸庞:“冰宿,你呢?真的不回去了?”

  冰宿一言不发,她没有说出“我与他同进退”之类的话,但是她眼中的决心,却比任何山盟海誓更坚定。

  邱玲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我舅舅和表哥那边……算了,说这些太早了。”远比外表羞涩的东城满愿师甩甩头,就算她有死的准备,留遗言这种事还是太肉麻了,反正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几个不死的家伙也会代传她的死讯,“——杨阳她们联系过你吗?”

  “……没有。”邱玲抿了抿嘴,好容易挤出声音。冰宿瞥了她一眼,听出她的伤心,思考如何措词:“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啊。邱玲心下嘀咕,明知友人是宽慰自己也无法释怀。的确,她是个多余的累赘,可是她以为至少杨阳把她当朋友。冰宿能找到她,为什么她们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想到杨阳被掳时诺因等人的焦心如焚,再对比自己的待遇,邱玲委屈得鼻酸。不管有多么不情愿,她也鼓起勇气,参加了那场危险的战斗,然而在她被俘虏以后,却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怎么能不寒心。

  “收起你那张哭脸,我们最近都很忙。”冰宿永远学不会软语安慰人,哪怕她是好心,犹豫了一下,她坦然道,“要打仗了,你保重,我可能回不来了。”

  “冰宿……”

  挥挥手,东城满愿师中肯地道:“别老指望别人宠着你,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依靠。”双目含泪的邱玲震了震,露出苦涩的微笑:“是啊,我老是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没人说要当我的朋友……”她凭什么怪杨阳?

  可是……可是……要说么?一定要说出口才算数?当那个笑靥温和的黑发少女执着她的手跳舞,每晚弹琴给她听,在她寂寞的时候柔声劝慰,某些事就确定了吧。她也是因此忍着屈辱,尽力适应新生活,不再吵嚷着回北城,压抑对那位贤者的担忧,在她们把她排除在谈话圈子外时默默旁听——安分当一个食客。

  区别只是感情的深浅吧。

  沉重的寂然弥漫在室内,被冰宿生硬的低语打破:“未必是一厢情愿。”

  怔怔目送投影碎散,领会了友人的意思,邱玲的双眼因惊喜而粲亮。

  的确没必要沮丧啊。她咧着嘴擦干眼泪:杨阳不够朋友就不够朋友吧,她够朋友就行了,还有冰宿,嘿嘿。

  静心审视今后的方向,她猛地回想起友人之前的告别,脸色大变,握拳思索片刻,跳起来往外冲:“拉菲,拉菲,我们回去!”

  西境军的攻城战,惨烈非常。

  诺因把全部的秘密武器押在这场战役上,意图一举破敌。但是罗兰看透夙敌孤注一掷的行为模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双方于是陷入生死绞力的僵局。

  在通古草原大捷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率领近卫军团奇袭王都后方的两个补给军镇,与主君首尾呼应。

  这张原本由东城城主精心编织,密谋十年的包围网被魔导国以外力和躁进撕裂,到处是破损:北城方面被西城军牵制,南城城主身亡,罗兰本人也被困王城,只要将东帝国的本军歼灭,西联盟就可以高奏凯歌了。

  乍看是如此。

  因为兵力不足,诺因冒险让大本营图利亚唱空城,他一向以疯狂的用兵手段闻名,满以为敌军会顾虑,不敢乘虚而入。东城大将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却果断地率军破城,完成了漂亮的反包围,织袋者反而被套进了自己的口袋。

  另一位东城将领威司特带领的军队也逼近了火鸟骑士团所在的南城首府拉鲁。而此刻,赶来支援的苍穹军团刚越过威斯莱岭,距目的地还有千里之遥。

  西城,位于东部边境的塞维堡易手,驻守当地的铁甲佣兵团败退。曾经在已故元帅拉克西丝手下饮恨的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这次一雪前耻。有这个心腹大患在后,贝姆特的日子大大不好过,整个西方的情势都变得危急,胜利的天平再度倾斜。

  尽管扳回了局势,罗兰却没有掉以轻心,诺因的后台太硬:一位主神,一个魔界宰相的女儿,一只无限取物的空间包。就算补给被掐断,也不意味着那个男人就没辙了。

  又一个硝烟弥漫的清晨,王都里那高大厚重的城墙在曙光中摇摇欲坠。第一天,诺因用魔像军团发动自爆攻击,这招完全出乎守城方的意料,几乎当场溃败。秘银魔像速度快,抗魔力高,弩箭和投石来不及发射,魔核光炮的威胁也不大。若非罗兰在占领期间特地修缮老旧的城墙,这一下就倒了。话说回来,也只有诺因舍得拿这么造价不菲的武器当炸药用。

  接着上阵的金属巨龙却没能将战果扩大,诺因的原计划是用这个摆平城防结界和魔导光炮。唯有这样,才轮得到巨人兵和普通士兵上去。而且金属巨龙的核心是维烈提供的不知名晶体,能量之大匪夷所思,可以让它像真龙那样吐息,间隔时间还短得多。而需要装填大量魔晶石的魔导光炮顶多用一两次,蓄能又费时。

  不料东城的技术部早就用冰宿带回的卡奈尔绿晶解决了次数问题,不够灵活的缺陷也被黑龙王留下的三名部下补足了。真假龙之间的战斗惊天动地,诺因不得已退军十里,里那的百姓就苦了,只能挤在庇护所忍受地震;士兵们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填补城墙的裂缝。这样的大战,根本没有凡人进去插花的余地。

  到了第三天,两头黑龙倒在了城门口,金属巨龙也严重故障,另一头黑龙伤重。不是罗兰不想多派几条龙守护,是里那的经济养活三只已经是极限了。

  苍穹军团长肖恩·普多尔卡雷在地下发现的巨人兵正式投入使用,昭霆也开着她的[黄金骑士]上了战场。杨阳担忧得坐立难安,生怕表妹有个闪失。

  由于魔像的强攻,东城的法师团事先布下的陷阱差不多解体了,只有临时召唤酸雨和闪电风暴,正好是巨人兵最忌惮的两种法术。诺因一口咬定罗兰和席恩暗通款曲,之前哈玛盖斯和卡雅盗了巨人兵的资料。

  杨阳东张西望搜寻她熟悉的身影,却徒劳无功。炮声隆隆,电闪雷鸣,绿色的酸液遮蔽视界。两具龙尸趴伏在血泥模糊的大地上,被金属巨龙的高温火焰烧得露出漆黑的骨架。一支支巨弩带着恐怖的尖啸从城头射出,将紧靠在车盾后缓缓前行的士兵洞穿,铺天盖地的火弹投石每落下一颗就多出一个龟裂的深坑,底部夹杂着红白相间的一堆烂渣,谁也不知道何时会死,谁也认不出熟识的人。

  到了傍晚,杨阳才找到卡在机体内的表妹,她正骂骂咧咧地往外拔河。

  “都怪那臭小子!要不是他冻住了我的黄金骑士,它的动作应该更灵活的!”昭霆痛骂在地下矿坑差点冻僵她的哈玛盖斯。

  “够好了。”杨阳双目含泪,帮助她爬出因为残留着冰渣而卡住的胸板,“你活着就好。”昭霆晃了晃,勉强站稳。巨人兵固然威力强大,但所受的冲击有30传给操纵者,所以她看起来毫无外伤,体内的损害却不轻。怕表姐担心,她若无其事地拍拍肚子:“饿死了,阳拿点吃的给我,我还要去掩护呢。”

  能够像她这样,有优异的魔感力和身体协调性从内部驾驶魔像的人屈指可数,都担任了非常重要的任务。诺因算是照顾她,特许她回营地休息一下。

  杨阳没有动,忧形于色,这一刻,她忘了先前的决心,冲口道:“史列兰,帮帮我们吧!”

  “啊?”跟在她身边的混乱神一呆。

  “推翻这座城墙,不,只要杀了罗兰·福斯和他身边的人就行了。”顺便报神官的仇。杨阳越想越兴奋。史列兰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她:“杨阳不是讨厌我杀人吗?”

  “这——”杨阳左右为难,她也不忍心视若弟弟的神明染上血迹,可是再打下去,昭霆和耶拉姆也许会死,心一横,咬牙道,“那要看是杀谁,像席恩、罗兰·福斯这种人,你就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要!”想到自己杀了那么多人,那些人也有感情家人,是和诺因杨阳一样的生命体,史列兰猛烈摇头,竭力抗拒。

  没等杨阳说服他,身在神域的协调神强行召回弟弟。东城城主埋下的一步棋,终于动了。

  前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以神仆的身份求见贺加斯,说出这些年史列兰被诺因当剑使用,以及中西联军杀死南城城主蕾雪的暴行。本来区区一人激不起协调神的怒气,但杀害神女,意义就不同了,何况还导致了四方结界的破裂。贺加斯正对魔王席恩同仇敌忾,岂容这样的事发生,当即把弟弟叫回扣押,命令生命女神等全力协助罗兰,对付诺因和杨阳这两个魔族。再有不轨举动,严惩不贷!

  原以为克鲁索被动手脚,只是为了通风报信。不料罗兰竟然考虑得这么远,甚至不惜牺牲一员大将,算准诺因等人不会杀了克鲁索,而是送到拉克西丝那边。这么一来,要见协调神就容易多了。其他神畏惧这位主神,不敢进谗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诺因当然暴跳如雷,杨阳也伤透脑筋。她的异能被封,贺加斯给的福音之戒又只能惩戒邪恶,若用在战场上,只怕两边都要完蛋。

  祸不单行,后方告危的急报传来,来自火鸟军团的一名骑士也来讨救兵。帐篷里一阵令人憋闷的沉默,被中城城主的声音打破:“我没有兵。”

  “诺因!”杨阳难以接受地大喊。

  “我没有兵。”诺因铁青着脸重复了一遍。

  困局已成,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帮得了不听军令自作自受的师妹。

  阴暗的地底,积蓄着千年的寂寞,静静的不为人知地存在着。

  一只稚嫩的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世界名胜古迹》抖了抖,扬起的灰尘像刮起一场风暴,碎纸片扑簌簌落下,最后完全化成了粉末。

  哈玛盖斯轻叹:魔法以外的书籍,主人就不施法保存了。

  环顾广阔的地下殿堂,小龙一时思潮起伏。那么漫长的时间,他几乎都待在这里不停地学习,为了他身陷囹圄的养父。只有两次生日出去透气,还有一次是新年,特地去观察那些当时还是冒险家的敌人。

  异样的气息传来,他立刻回过神,黑巧克力色的头发下,一双澄蓝如初晴天空的眼眸安静地抬起。

  “真难得,你会召唤我。”娇媚的卷音带着深渊语特有的魅惑力,随之出现的女郎有着魔鬼般的身材,水蛇似的细腰,丰满高耸的胸脯,微卷的墨绿长发垂至臀部,五官艳丽无匹,整个是“天生尤物”的代名词。

  她身后是一对毫无杂色的黑色翅膀,为她增添了一抹妖异的魅力,足以令无数男人疯狂的曼妙长腿一点,轻轻巧巧地将哈玛盖斯不算高挑的身子拥进怀里,青葱般的玉指轻抚他的脸颊,丰润的红唇接近到快碰到耳孔的距离,吐气如兰地呢喃:“真高兴,小龙宝宝也长大成人了,别怕,我们在这儿做的事不会让主子知道。”

  “您在引诱我吗?”哈玛盖斯气定神闲。

  梦魇之王猛打了个寒噤,急急倒退三十米,一边摇头一边暗骂自己色令智昏。

  席恩不介意魅魔挑逗自己,却不允许养子被染指。曾有个不开眼的家伙试图出手,下一秒就消失了,真的,连点渣都不剩。

  “对不起。”哈玛盖斯歉然一笑,眼神纯净无瑕,“我还没到发情期。”

  “唉,算啦。”奇蜜拉抚额长叹,心知对方就算到了发情期也没的吃头。席恩对哈玛盖斯的独占欲,她知道,全体恶魔知道,就他自己绝不知道。

  “话说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哈玛盖斯沉吟了一下,道:“魔域能够和所有的世界相通,是吧?”奇蜜拉不明白他的用意,愣了愣:“这可不一定,有的世界障壁非常牢固,我们就进不去;还有的世界生活的是没有的动物,我们也缺少入侵的渠道;更不用说神域了。”

  “比如地球这样的世界,你们进得去吗?”

  “地球?那里的能量太稀薄,连一个空间门都没法开,又怎么进去。不过施加影响是没问题的,只要有负面感情,我们就能钻入人心的缝隙。”奇蜜拉说着振奋起来,“你要攻打地球吗?算我一份!”哈玛盖斯笑着摇头:“我没有这个打算,只是举个例子。”

  “那——”奇蜜拉隐隐琢磨到什么,随即被对方眼里一缕藏得极深的阴狠震住:“只要有负面感情……奇蜜拉大人,你们能挑拨人自相残杀吗?”

  梦魇之王笑了,两指轻弯唇角,挑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意。

  “举凡有欲的生物都是我们的狩猎对象,我猜到你想对付谁了,小龙,主子答应你这么做吗?”

  “没有,但是我有我的坚持。”哈玛盖斯淡淡地道,平静的语气却包含了最深的坚定,“魔界是个强大的敌人,何况还有菲莉西亚小姐,她恨主人入骨,我必须早做准备。”虽然席恩留有后路,但他一报起仇来就不管不顾,使用这样危险的计划就是一例。哈玛盖斯无法坐视养父拿自己的命来玩,包括屡次姑息杨阳等人。消灭一切潜在威胁,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若做得太辣手,席恩会对他抱以戒心。哈玛盖斯很清楚,养父嘴上老是说他善良天真,其实最喜欢他这一点。

  如果可以,他也想当一条单纯的小龙,永远承欢在他膝下。可是不行,他忘不了千年的孤独等待,忘不了目睹养父被封印一刻的悔恨痛苦。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奇蜜拉笑道。哈玛盖斯收敛心神,清澄的蓝眸笼上血色的雾霭:“先把‘魔种’播进他们心里,不要有动作,那里毕竟是另一片宙域,我会视情况而定。”

  “列文哥哥,我教你下棋好不好?”

  伊莎贝拉兴冲冲地抱着棋盘走进门。席恩正在喝下午茶,照例捧着一本魔法书,闻言抬起头:“那是什么?”

  “一种游戏。”

  “我不要玩。”

  “哎呀,很好玩的,既简单,又锻炼脑力。”伊莎贝拉用早就想好的措词劝诱,迅速摆好棋子,“呐,陪我下一局,你就会迷上了。”席恩怀疑地盯着自己的黑子,翻来覆去检视:“没有魅惑术?”

  “不是这个迷啦!”伊莎贝拉一脸受不了。格兰妮端上香茶:“请用,勃朗克小姐。”

  “谢谢。”伊莎贝拉仪态娴雅地接过,环视了一圈,“咦,哈玛盖斯不在?”

  “他说去以前住的地方拿书。”席恩为养子的好学精神欣慰。伊莎贝拉叹气:“你啊,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不然对哈玛盖斯的教育不好,他毕竟还小。”席恩被触动了心的一角:“是…这样吗?”

  “对啊,所以抽出点时间嘛,这种游戏还有助于增进父子情感哦。”

  席恩真正动心了:“那怎么玩?”伊莎贝拉漾开得意的笑靥,讲解每个棋子的名称和对局规则:“如果把对方的王将死,就赢了……”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料席恩就在这时发出一枚极其微小的风刃,准确无误地砍掉了白王的脑袋。

  “你的王死了。”他宣布。

  啊啊啊~~~伊莎贝拉险些抱头哀号。看出她神色不对,以为她伤心,席恩体贴地道:“我可以把后砍了陪葬,你需要吗?”

  天哪!有人这么玩的吗?伊莎贝拉几乎要吐血,气息奄奄地道:“列…列文哥哥,听我说完。”席恩哦了一声。

  讲完了全部的下法后,伊莎贝拉才停下来喘口气,只见席恩定定注视棋盘,眸光出奇阴郁。

  突然,那些棋子全活了,唧唧喳喳地蹦跳着,还有两个跳出棋盘,却没有掉下去,一层延伸出去的透明平面托住了它们。伊莎贝拉目瞪口呆:他在捣乱吗?

  “看,这样就行了。”席恩极为高兴,冰冷的面具也破裂开来,流露出一丝欣喜之情,“他们可以攻击到我们,不用局限在那么小的地盘。给我点时间,我可以做得更好,让他们拥有智慧、魔法……”

  接触到对方的眼神,伊莎贝拉恍然大悟:他不是敷衍,是认真的。

  “列文哥哥,这只是个游戏。”伊莎贝拉叹道。席恩顿住,静默良久,双唇抿成一线:“我不要玩。”

  这次,伊莎贝拉没有劝说,无奈地收拾棋盘。

  “放着吧。”席恩过意不去,握住她的手,“它们会弄伤你。”伊莎贝拉哀叹自己间接制造出一批“棋子武器”。

  友人走后,魔王默默调适自己,半晌,挥手消除法术。

  啪啪啪!脱轨的棋子掉了一地。格兰妮一一捡起,摆回原位。

  重新翻开厚重的典籍,世界再度变得苍白而寂静。席恩一手支颊,如夜的长发滑落到地板上,形成了光滑的黑绢瀑布。

  “主人,我回来了!”

  两扇黑檀木门被推开,午后的阳光在来人跳跃的短发洒下温润的光泽,就像刚热好的黑巧克力。席恩横了他一眼:“又不敲门。”

  “嘿嘿。”哈玛盖斯深蓝色的侍从装灰蒙蒙的,精致可爱的小脸蛋也染上了脏污。席恩皱眉,起身帮他擦拭,洁白的手指拂过的地方,泛起浅浅的红晕,小龙澄清的大眼亮闪闪的,屏住呼吸凝视近在咫尺的父亲。

  “真是的,一个风幕就能防尘,一点不会学以致用。”数落完,席恩将小家伙变成龙形,拎着翅膀朝浴室走去。哈玛盖斯在他手里挣扎:“主…主人……”

  “干嘛,还害臊?”席恩提起他,与他视线相交,冷笑,“等你长出龙须再抗议吧,小鬼。”他决定好好“刷洗”一番,让养子用身体记住教训。

  格兰妮微笑着沏茶,哗啦啦的水声和逃窜的声响好一会儿才停止,换了一件黑袍的席恩和全身红通通的哈玛盖斯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瞥见桌上的棋盘,小龙好奇地问,“玩具吗?主人手好巧。”

  “伊莎贝拉拿过来的。”想起友人说的话,席恩不太自在地道,“要不要玩?”哈玛盖斯喜出望外:“好!”

  席恩听一遍就记下规则,哈玛盖斯却要他反复纠正多次,才不走错。但说来奇怪,这样边走边讲,刚才的感觉渐渐淡化,时间在茶香中飞快流逝。

  “我赢了!”哈玛盖斯振臂欢呼。席恩满心不悦地捏着被将的王:小混蛋,我处处留手,你却赶尽杀绝。

  “我的王怎么少了一个头?”

  “哼!”

  没有在意养父的暴行,小龙开开心心地把头粘回去,道:“再玩一局吧,主人,这次输的人在脸上画胡须。”

  “……”席恩冷飕飕地眯起眼,嘴角却绽开酷似弟弟的灿烂笑容,“你确定?”哈玛盖斯连打几个哆嗦,终于发现自己挑毛了对方,但是他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一直到傍晚,小龙才被获准释放,挂着两边各三撇小猫胡子跑去洗脸。席恩心情愉快地喝茶,满怀胜利感,想着下次的惩罚项目是戴猫耳和穿女仆装。

  “主人,您没有问小主人。”格兰妮特意选在哈玛盖斯不在场的时候提醒,以免破坏难得的和睦气氛。在绝对忠于席恩的前提下,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和情感。

  “嗯?不要紧。”席恩并不介意养子在他昏睡期间自作主张,在他看来,到中城放话;袭击西城的矿山;带领恶魔挑衅众神,都是哈玛盖斯冲动下的所为。

  不过这么一来,使局势产生了微妙的改变。看目前的战局,东城优势已定,再观望也没什么意义。

  冰银的眸沉淀着思量,魔王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只马把玩,启唇唤道:“辛西亚。”

  “在,我君。”魅魔应声出现,裙摆跪伏间盈盈散开,花颜绝代,明媚动人。

  “你手上有多少食物,都吃掉吧。”

  “是。”

  冰之月下旬,西城军在北部战线失利,和东城军结盟的北城军绕过西北边防,出其不意地袭击两支守军炎狼和独角兽。败退期间,两名佣兵团长却争执起来。

  矛盾的焦点是个女子。

  这位名叫梅丽尔的美人是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劫回来的猎物。西城人一向有“抢来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概念,但梅丽尔自称有个未婚夫,还随身携带信物。萨罗斯自然不予理会,可是日后却发现另一半信物在他的同僚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身上。

  这一戏剧性的结果让双方都很不高兴,最后闹到西城城主那儿。贝姆特裁决梅丽尔应当归达留恩。萨罗斯两杯黄汤一灌,不平之气慢慢平息下去,最近却有一股邪火不停地往上升。

  也许是梅丽尔甜蜜的笑靥太刺眼,也许是战败太没面子,总之他一肚子火急欲发泄。

  借着酒劲,他提出要心上人陪自己三晚,以后就死心。达留恩断然拒绝,他对未婚妻一见钟情。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没人说得清,萨罗斯只记得自己愤而出刀,之后就模糊了。

  女性的尖叫划破暗夜,人的怒吼、马的嘶鸣随之响起,一切在喧嚣中沸腾,黏稠的血腥味弥漫,随着越演越烈的争斗浓烈。

  纤细柔美的赤足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裙摆飞扬,轻盈得像没有体重的人,魅魔在自己造成的惨景中优雅回旋,倒映着鲜血的眼波流动着绝艳的美色。

  上次她祸乱了一个国家,这次只是牛刀小试,不过成果一样令她欣喜。

  空间转移特有的波动从身后传来,魅魔灵巧地一闪,金黄色的雷霆就打在她刚刚站脚的位置。

  那是个少女,穿着西城民族风格的束腰长袍,头上裹着同色的头巾,金棕色的长发散披着,灰绿眸子有一种不符合她外表的成熟。

  “来迟一步。”扫视一地尸首,伊莉娜神情肃杀。

  她身上散发出神圣、冰冷的气息,来自很久以前将恶魔封进负位面的神祗,使辛西亚感到本能的畏惧。

  伊莉娜信手一挥,白炽的火焰划出光的牢笼,把对方围困在内。她不担心这只小恶魔逃掉,有四方结界,席恩无法插手,他也犯不着为一个部下提前开战。

  “你还有同伙吗?说,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圣焰的烘烤对恶魔而言是酷刑,伊莉娜不认为他们有誓死效忠主君,捍卫同伴的好间谍品质。

  一圈螺旋状的蓝色光晕忽然环绕住魅魔的身体,一阵能量激荡后,她消失了,毫发无伤地出现在魔法阵上空。

  “你们总是忘了,我背后也是个神啊。”辛西亚嘻嘻笑着,纤指玩弄着胸前垂挂的小布包。伊莉娜皱起眉,从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世界树的种子。

  她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之女,西城有个风俗,每个孩子年满十二岁就要外出寻找一棵树种,回家栽种。她捡到的就是这样一棵特殊的种子。

  后来她得知,世界树是协调神贺加斯留在世间的一部分力量,调节世界的元素平衡。西城不正常的干旱使土地失衡,所以世界树自动分裂出一棵种子,改善那里的环境。可是在她捡起它的一刻,种子沾上俗愿,再也没有那种作用了。

  幼年的她飘浮在他面前,不知所措。

  贺加斯目光淡然地注视她,看不出在想什么。

  莫名其妙成为全城的大罪人,但是伊莉娜没有让无心之失困扰自己,每晚灵魂出窍来到迷雾森林,见那位美得不可思议的神。

  那段时期正是金轮月出现的时段,最后一天,他告诉她自己和帕西斯之间的纠葛,委托她在必要时杀了那个男人,把神力赐予她,让她成为了他的神使。

  他是很无情的,当她央求他再给家乡一棵种子,他冷淡地拒绝,说有果必有因,她捡到树种,就代表那里的人不值得拯救。

  当她遭遇灭门惨祸,心底深处隐隐赞同了他的话。

  往事依然深刻,他却已回归神职,就连帕西尔提斯……也死了。

  压抑纠结的情丝,伊莉娜严阵以待。席恩已经接管世界树,难怪能够分离出种子,交给部下作为神力媒介。

  她的灵魂接受过神力改造,也学过魔法,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力量。但协调神离开了人世,而魔法神尚在人间,这是决定性的差别。恶魔的负能量又是法术克星,会是一场恶战。

  “别这么拼命嘛。”辛西亚一脸轻松,揶揄的笑容下隐藏着阴鸷的算计,“我们打起来一定会两败俱伤,就息战好不好?”

  伊莉娜没有放松警惕,暗暗捏手诀。

  比她快一步,一把染血的长枪从后刺来。

  阴险的魅魔将许多西城战士变成了不死怪物,潜伏在尸体当中,等待刺杀的机会。在伊莉娜的护身结界发出爆响的同时,暗能量构成的雷火也在她掌间成型。

  既然主君决定顺势帮东城城主结束这场战争,西城城主的姐姐,就是非除去不可的对象!

  芙米坐立不安地起身,走到窗前。

  身为火神的神女,她理该在火神伊夫利特死亡的时候失去神职,然而不知为何,新任元素主神卡塔瑞亚没有收回她的神力。

  前段日子有些低级恶魔在西城作乱,由于结界的关系,它们很快被消灭,其污秽的体质却造成了大规模污染,中城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于是派她来此净化。

  当她抵达时,事情已经被伊莉娜解决了。在殷切挽留下,她还是做了一些工作,传授相关的知识。卡萨兰的神圣魔法,始终是五城中最博大精深的。

  刚刚她们感到一股恶魔的气息,伊莉娜迅速前往,到现在还没消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米心底越发不安。

  敲门声响,等她说进来,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这间贵宾室,灰色的斗篷和白头巾,五官端正硬朗,正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

  “贝姆特城主。”芙米躬身行礼,掩盖僵硬的神色。中西两城交战多年,累积的深仇远非短暂的结盟能化解,她的未婚夫,就是死在眼前的人手上。

  但她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在出行之前,就做好了克制的心理准备。

  “不必多礼。”贝姆特环视了一圈,“伊莉娜不在?”

  “她有事出去了。”

  “哦。”胞姐向来神出鬼没,做弟弟的也不担心,正色道,“芙米祭司长,有一事相托,我近日要出征,这里就拜托你了。”

  西城赫赫有名的十大佣兵团,只剩翔鹰、月影还留在首府赫拉特,其余都派驻出去。白凤、黑龙和金雀花被诺因调走攻打东城,目前陷入胶着;血徽和逆十字与火鸟军团一起被困南城;炎狼和独角兽前几天才吃了败仗。不过比起连根据地都被铲,只能背水一战的中城军,西城并未受到决定性的打击。北部战线固然失守,但北城军已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西城本土的散兵游勇也持续劫掠骚扰,只要炎狼和独角兽抓住时机反击,歼灭不是问题。棘手的是东面,他的夙敌死亡佣兵团攻克了塞维堡,一路追击败退的铁甲佣兵团。也只有扫除他们,才能打通中城的后方,送去友军急需的兵力物资。

  贝姆特心下清明:在这场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发动的侵略战中,他最正确的做法是保存实力,等四城元气大伤后坐收渔翁之利。但因着和诺因的情分,他还是加入了战争,不遗余力地帮他。而且因为魔域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的横空出世,战争的性质已经变了,即使西城高奏凯歌,也阻挡不了恶魔。

  芙米淡淡地道:“只要我还是火神的神女,就不会让一只恶魔进入赫拉特。”

  “有劳祭司长。”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贝姆特转身离开房间。

  派这样一个女人来可见诺因的神经多么粗,不过看来可以信任。

  轩风趴在马背上稍事休息,连日来的奔波令她疲惫不堪。

  她本来是住在矿山的矮人村,哈玛盖斯偷袭地下工厂后,那里不再安全,正好她认作干外公的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想念她,写信邀她去他那儿住,不料一住就住出事端。

  死亡佣兵团杀上门,塞维城破。

  好在这回她伶俐,紧紧跟着大队,没给那个叫休得斯的瘟神逮住。

  五个满愿师,数这位原南城满愿师混得最差。杨阳是魔界宰相之女,被暗黑神庇护依恋;昭霆托福沾光,又有个好师兄照应;冰宿如今贵为东城城妃;连邱玲也巴上一位恶魔领主。只有她,先是当花瓶,差点被火刑处死;再是被强盗头子掳去,卷入他和死亡佣兵团长的恩怨;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贫瘠地方,要打工,要看人脸色,活得满面风尘,腰酸背痛。

  不过凭着一点和同学们无法相比的小运气,自己搏命生存的小聪明,她还是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了,没缺胳膊少腿,所以轩风也从来不抱怨。

  唯一的遗憾是,她游戏的心态被贝姆特看破了。

  父母离异是她心底永难抹去的阴影,她的母亲更是懦弱地抛下她和外公外婆去死,那时她就立誓,这一生,她不会被任何一个男人束缚。

  以前和男生交往,也是好聚好散,她从未投入真心。可是贝姆特是认真的,他甚至向她求婚。

  她婉言谢绝,这个男人确实令她动心,但她还有外公外婆要奉养,不会留在这个世界。

  于是……不欢而散。

  轩风不后悔,即使结了婚,她也没法安心当他的妻子,因为她早已不相信爱情——她的父母当初还不是爱得要死要活,天晓得男人的情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她的不信任伤害到他,她道歉,但是她仍旧不信。

  这场人生之旅,再孤独,她也要走得潇洒!

  蹭了蹭柔软的鬃毛,尘土窜进鼻子,轩风打了个喷嚏,轻快地大笑起来。

  不留有残梦余痕的双眼,看向远方。

  一骑人马追上她,是个圆脸的少女,和她一样负责炊事和医护的朋友绿。

  “轩风。”注意到铁甲佣兵团长不在,绿靠近她,递给她一把匕首,“这你收好。”

  轩风没有接,若友人是给她防身利器,她会很高兴地收下,但她知道不是。

  以为她不解,绿低声道:“首领的女人不能污辱,真的不幸被……你就用它自杀。”

  是了。轩风仰天叹了口气:这就是她不接受贝姆特的另一个原因。

  凭什么她要为守贞节自尽啊啊啊~~~

  就算被强暴,她也要留下这条命,回家去。

  “听着,绿,我不是你们的大姐头,贝姆特的女人。”轩风竖起食指,一字一字郑重声明。绿一怔,眼中浮起几许薄怒:“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已经拒绝贝姆特了。”

  “怎么会!”绿惊怒交集,“首领是真的喜欢你!”轩风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朦胧,随即恢复清醒的淡然:“但是我不想为他做这种事。”

  “你不配做首领的女人!”绿气极,一把揪住她的领子。

  “绿。”

  一声呵斥,绿悻悻放手,策马离去。铁甲佣兵团长沉稳的身影出现在轩风的视野里,她吐吐舌头:“外公也要我抹脖子?”

  凯渥鲁夫复杂地凝视他:“如果你是首领的女人,我会这样要求你,但你不是。”

  果然干外公比不得亲外公。轩风笑了笑,也不在意。

  “我们恐怕坚持不到首领来接应了。”看了看人困马疲的情形,凯渥鲁夫沉沉叹息。

  轩风并不意外,估计休得斯到现在还没追上来,是他向东城借的法师需要休息的缘故。

  她自己的安危有保障,维烈任西城宰相期间,没少从他身上刮好东西。只是火之法珠被诺因拿去做机械龙的动力;能量震动枪没狙击死哈玛盖斯,反被没收。不过她还有一枚可以瞬间移动三次的空间戒指和一只可以弹出防御结界的头环。之所以还留在队伍里,全是因为和凯渥鲁夫等人的交情。

  “我回绿那里。”轩风甩动缰绳。乱军中谁也顾不了谁,但是也许…也许凯渥鲁夫会在危急时照顾她,那就是无谓的连累了,倒是她能给朋友们当一当挡箭牌。

  一连数日,值班士兵被虚实难辨的火光弄得焦躁难安。

  凯渥鲁夫是老成持重的将官,逃亡途中也没有放松警备。休得斯就吃准这一点,以这样的把戏让敌人麻痹大意。虽然会拖延进攻的时间,但如今他和贝姆特已是兵力相当,不惧他的驰援。翦除了他的左膀右臂,还能给他个下马威。

  军心果然不稳,许多士兵叫嚣着要和敌人拼了,被凯渥鲁夫强压下去,使得不满的声浪蔓延。第五夜,时机成熟,侦察兵对风吹草动不再关注,敌人发动奇袭。

  冰冷的利刃撕破夜幕,安静而凌厉,防御工事被冲垮,鲜红的火球从天而降,混乱进一步扩大。

  倒下的旗帜,碎裂的木栅,燃烧的帐篷,兵器刺入人体迸射而出的血光……轩风近乎冷静地看着这些画面,脑中记忆重叠。

  那是灰水河一战,南城被西城打败。

  几个后勤部队的女孩子合力用绊马索绊倒敌人,手起刀落——西城的女性一向强悍得不需要男人保护。

  跳上一匹马,绿朝友人伸出手:“快,轩风!”

  “有敌人会来追我,你走吧。”笑着挥挥手,轩风拒绝。绿急得弯下腰:“别婆妈了,你……”

  一只硬翎羽箭贴着她的背飞过,轩风眼神一凛,用力一拍马屁股,目送她远去。

  “又见面了,弟妹。”

  这个声音做梦也忘不了,轩风搔搔头,叹口气,转过身与来人面对面。

  白发灰衫,阴柔的长相,空荡荡的左袖随风飘舞。

  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

  “嗨,好久不见。”轩风无精打采地招呼,一点不想见到他,“还有我不是你弟妹。”

  休得斯弯起唇角:“那小子动作真慢,没关系,我为你们主持婚礼。”

  “你还没改变主意啊……”

  这个心理的家伙为了让表弟正视惨痛的过去,一再打击他,想把他逼成和自己一样的杀人狂,从而得到“解脱”。如果这是爱,还真够扭曲的。

  轩风不禁想起另一个缠着弟弟报复的家伙——魔王席恩。

  真是的,这些漂亮的帅哥怎么一个个都那么阴暗。

  话虽如此,轩风自己也忘不了父母的离异。

  人,永远无法逃离童年。

  “不用我动手了吧。”休得斯把一圈绳索丢到她面前。

  “慢。”低沉的女声穿透嘈杂,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出被火焰染红的夜色,她衣衫破损,裸露的肌肤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两人惊讶地看着她,那张脸似曾相识,却比记忆里成熟。

  “伊…伊莉娜。”轩风瞪大眼,友人今年应该有三十出头了,但是她怎么突然变回原样?

  “小休休。”伊莉娜咧嘴一笑,“你现在为谁做事呢?”

  “有区别吗?”休得斯镇定下来,暗暗做手势,要身后的属下叫法师来,打算一箭双雕。不是没察觉他的小动作,伊莉娜却像心绪不宁般,低头轻喘:“当然有区别了,如果你是用罗兰·福斯当踏板和贝迪争城主的位子,我不插手。可是你还转那种莫名其妙的脑筋,我就只好杀了你。”

  听出言下之意,休得斯眉头一动,心脏狠狠抽紧。

  “你……要死了?”

  悄悄走近的轩风一震。

  伊莉娜抬起头,反射着火光的双眼亮得怕人,让休得斯想起扭转了他命运的那一夜。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没过去。”他冷声反驳,“永远不会过去。”伊莉娜越过他,注视包围他们的杀戮。

  争战、仇视、掠夺,是代代烙印在西城人骨血里的诅咒。

  “这个城都变富饶了,还有什么不能改变?”她低低一叹,带着疲倦,“爸爸和舅舅一生,就是想让这里的人过得更好,不要忘了,休得斯,别只记得糟糕的事。”

  死亡佣兵团长不为所动,嘲讽地笑了:“临死的悔悟吗,伊莉娜表姐?果然那小子当城主,是想建立一个天国?你们真是圣人,被领民背叛,还能为他们着想。”

  “我不是为他们着想,我只想贝迪过得好。”

  “啊,以德报怨是个好办法。”休得斯的眼神微妙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微笑,“但是我欺骗不了自己,这里的很多人比畜生还不如,所以我就杀。好的么,也可以投胎去别的地方。”

  伊莉娜沉重地长叹,明白终究挽回不了这个表弟,他的慈悲浸染了血色,变得冷酷而残戾。

  “伊莉娜!”轩风抓住她,发动戒指空间转移。

  她们跌倒在沙地里,黑沉的夜压下,寥廓得无边无际。

  “看来不用我救你。”伊莉娜轻笑,剧烈咳嗽。轩风急忙爬起,手上聚起魔法的白光:“你怎么样?为什么不治好自己?”

  “恶魔造成的伤,和我的力量冲突。还有黑龙王的剑气。”

  轩风从杨阳那儿得知罗兰的契约者是黑龙王巴哈姆斯,却不知道友人什么时候跟他扛上了。

  伊莉娜以一种惬意的姿态躺在地上,仰望头顶的无星之夜。

  “我不想为你收尸,伊莉娜。”心下酸楚,轩风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关心她们在哪儿,那也无关紧要。

  “你怎么看我弟弟?”仿佛从一场旧梦中醒来,伊莉娜含笑注视她。轩风真心实意地道:“他很好。”

  希望她别来个临终托孤。

  “贝迪他啊,有接触恐惧症。”伊莉娜却没有这意思,只是喃喃诉说放心不下的心事,“希望你不要嫌弃他,多碰碰他就好了。”轩风一愣,结合贝姆特的遭遇,推测出他为何有这样的心病。

  “伊莉娜,你呢?”不是不心痛,但是她连自己的心结也解不开了,又如何开导别人?既然决定了断念,就不再牵扯不清。

  “……我?”伊莉娜有些迷惘。轩风深深看着她:“你的神,不救你?”

  一阵沁凉的风吹过,伊莉娜呼吸着与记忆中不同,带着水气的空气,唇畔有淡笑缓缓逝去。

  “我不会去他那边,也许我可以去,我也想见他,可是……”

  “神和人终究是不同的,那个时候我求他,救救我的家人,他没理我。”

  一声叹息,包含无数惆怅的意味:“我不恨他,也不后悔,但是就这样吧,我想安安静静地躺在土里,和爸爸、妈妈、姐姐们一起。”

  良久没有声息,轩风抱膝啜泣,直到脸上泪痕干涸。

  当贝姆特赶到时,迎接他的是个屠宰场。

  休得斯不愧黑榜第三的恶名,对待俘虏的手段极其残酷。可想而知,看到部下的惨状,贝姆特有多么震怒。

  死亡佣兵团退回了塞维堡,休得斯能以区区一个佣兵团和兵强马壮的表弟周旋那么久,固然有贝姆特放水的因素,与他本身的智谋也分不开。

  贝姆特陷入两难的局面,受此挑衅不还击,他会丧失城主的威信;西境军的情形也刻不容缓,但是他没有带攻城器械。

  西城林地面积稀少,历来在弓箭和器材两方面欠缺,才会屡屡在中南两城的高大城墙下碰壁。贝姆特获得城民的拥戴后,由于希顿商会的暗中支持,加强了装备,但投石机之类的远程武器属于各城的军事机密,没有图纸外流。直到矮人正式加入中西联军,才改变了这种情况。只是固定思维很难扭转,西城依然用老模式作战。

  祸不单行,贝姆特又接到独角兽、炎狼两位佣兵团长为一个女人内讧的报告,这下不回去防守也不行了,从背面长驱直入的东北联军会顺势攻占首府赫拉特。但这里也不能不管不顾,休得斯的危险性决不亚于罗兰。

  思前想后,贝姆特决定先解决休得斯。塞维堡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能够和另一支侵略军里应外合,他手头的兵力也非常有限——翔鹰本军和月影佣兵团,不能再分兵。于是他写信给米亚古要塞截断敌人的退路,带领兵马前往塞维堡,命令辎重部队赶紧跟上。

  嘹亮的清啼,天空是空旷的纯粹的蓝,站在青蓝山脉顶峰,轩风以寥落的眼神目送一只苍鹰飞过。

  她身后是一座孤坟,今后,她既不打算回西城,也不准备去中城。

  没有自保的能耐,在这样的世界,只有被利用弃置的份。在灰水河一战,她就有了深刻体会。来到西城后,她本以为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但是被误会成“首领的女人”,她又被推上一个身不由己的位子。

  所以即使她对贝姆特有好感,也不会接受他,她讨厌战争,不想陪着一个强盗头子征战沙场;在地球的年迈的祖父母也使她无法定居,为他生儿育女,她有她的责任要尽。

  “贝姆特……”幽幽一叹。

  西城城主的饲鹰认出了她,回首降落。轩风下意识地伸出手,立刻想通它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略一思忖,将伊莉娜的裙带和自己的发饰绑在它腿上。

  休得斯一定会用她们打击贝姆特,虽然伊莉娜是死了,她也不想那个心理扭曲的家伙得利。

  “告诉他,我很好。”没有带纸笔,轩风只能怅然送苍鹰远去,将另一句话封存于心底:

  再见了,贝姆特。

  原本镇守米亚古要塞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已率军到前线和主君汇合,攻打王都。留守的是他的部下,兵力也不多,不过牵制敌人还没问题。

  铁甲佣兵团虽败退,但老将凯渥鲁夫的后续工作很到位,烧光存粮,破坏城头的防御工事,以免被敌人利用设施。而稍微有点能力的将领都知道,攻取这样一座能驻扎相当数量军队的要塞,要趁其还没站稳脚跟前攻克外部据点合围。

  死亡佣兵团一无援军,二无守城经验,三无足够储备,贝姆特果断地下令追击。

  “攻城——”

  随着传令兵的号令,擅长骑射的月影佣兵团朝城头奔走射箭,反击完全被压制。在各种攻城器械送达以前,城主军就有全力攻下敌军的意向。贝姆特沉住气,一边等待后备部队赶到,挖掘地道做攻城准备;一边招降喊话,动摇敌人。

  第三天傍晚,局势生变,从城内飞起了异样的物体,让隐捷敏亚军看傻了眼。

  “那、那是什么!?”

  答案是热气球,继上回提供给北城军的简易生化武器(注:胡椒、石灰和狼粪混合点燃),东城满愿师又贡献出异世界的知识。技术部秘密研发,以熟牛皮、小型炼金术加热器和载人吊篮制作的热气球所费不小,对这支“友军”,罗兰下了血本。

  乘城主军被引开注意力的空挡,城墙倾力发射箭雨,这次是大蓬大蓬的药包散开,有毒的粉尘更多是起烟幕作用,当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下令放箭,已经失去了先机。

  装着火药的陶罐纷纷投落,炸开灼热的气浪,人惊马嘶。更糟的,西城士兵还发现死神来自脚下,沥青、松脂、桐油等易燃物以草粉掩饰,就铺设在来时的道路上。

  西城军的阵列崩溃了,到处燃起熊熊大火,天上有火油不断倾倒,地上一片人仰马翻。城门大敞,死亡佣兵团杀入混乱的战场。

  数千马蹄震踏大地,声若奔雷,无目的的散射造成大量出血,冲入乱战漩涡的休得斯砍翻数人,一头白发染血宛如地狱杀出的鬼神,他没有刻意寻找那个被他视为宿敌的亲人,顺着嗜血的恣意杀戮。

  浓烈的火烟令人窒息,三分之一的战士倒在呛人的烟雾下,更多的死于相互践踏。血腥味像酒醺醉人的意志,人们疯狂地砍杀,指令得不到有效的传达,一切在混乱中脱轨。

  人与马的哀嘶在近处响起,贝姆特平静地看着冲破浓雾杀来的敌人,低垂的军刀滴落血珠,死亡佣兵团长妖美的面容也溅上几滴殷红的血迹,他身上有多处伤口,最严重的致命伤在左胸的翎箭。

  “嗨,贝迪。”他几乎是亲切地招呼,叫着表弟的小名,“我在赌,这次见不到你就算了,可是你的部下干得不错,我就快要死了,只好拖你一块儿死。”

  他棕黑的瞳仁浮起腥甜的笑意,像迷失在了一个血腥的梦里:“那次也是……那家伙砍了我一刀,在心口,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心长偏了一点。”

  贝姆特没有半句废话,深呼吸,拔剑,灰眸射出冷冽的寒光: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杀了他。

  休得斯继续微笑,语声温柔:“伊莉娜表姐死了,我本来应该让你自己醒悟,可惜。”

  无法掩饰的动摇之色出现在贝姆特脸上,有幸存的铁甲佣兵团士兵看到轩风救走伊莉娜,可是他用联络水晶却联系不上她们。野冰带回了轩风的发饰,照理,伊莉娜即使暂时无力施法,也该把家徽寄来,这是他们约好的报平安方式。

  这位老弟忘记老姐系什么裙带了,也可能以为是轩风的裙带。

  “胡说。”稳住心绪,贝姆特冷笑着举起双手大剑,“要是伊莉娜姐姐死了,你会不用她的尸体来打击我?”

  “啊,没能找到尸体是挺遗憾。”休得斯好整以暇地一笑,举刀。

  迸溅的火花撕开浓雾,照亮甲胄,在一瞬间漾起眩目的流彩,两人交换了位置。贝姆特使用的不是神器闪空,而是矮人佛利特铸造的钢剑;休得斯用的是一把漆黑的军刀,有着波浪刃型和龙牙锯齿。

  剧烈的交击声让人心脏发麻,挥斩、突刺、反挡,激战的声音和惨叫在缠斗的两人周围回响,黑夜中的火光狂乱地摇曳,刀身激突,枪刃互咬,腥血被吸进了大地,撕裂烟幕飞来的鸟影发出尖锐的鸣叫,像是一声不祥的宣告。

  死亡佣兵团任苍鹰的脚爪挖出他一只眼珠,反而愉快地笑了,这个笑容让贝姆特感到直透骨髓的寒意。他剑势一顿,休得斯乘隙刺杀了这只偷袭者,挥落沾血的羽毛,翻转手腕卸过贝姆特气势凌人的斩击,休得斯身子微晃,这一击触发了他的伤势,使他的嘴角涌出了浓稠的鲜血。

  就在这时,平淡无奇的黑色刀身亮起魔纹的蓝光,一道冰环扣住了西城城主,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休得斯猛然把刀插进对方的胸膛。

  “首领——”附近的士兵悲呼。

  反击的大剑递到一半就砍不下去,休得斯笑着又送入几分:“迟缓,麻痹,虚弱,这把刀还附加了三种辅助法术,东城满愿师的作品——看看你们召唤来怎样一群小妮子,贝迪。”

  “……咳,我家的只会吃。”即将毙命的一刻,贝姆特心里竟没多少憾恨,注视这个面目全非的亲人,多年的爱恨纠缠如潮逝去,浮现脑海的,是两人童年认识,共同游玩的光景……“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好不容易活过那场灭门浩劫,虽然他也无法忘记,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是互相安慰,而是举起武器彼此厮杀?到底哪里错了?

  “因为你还有伊莉娜表姐。”休得斯淡淡地道,眸光澄清如洗,褪去了长久以来笼罩的血雾,“我现在才明白,贝迪,我的亲人全死了,我没办法不恨,我恨你怎么还能积极向上地活着,一起死吧,伊莉娜表姐在那里等我们。”

  贝姆特眼神一颤,带血的手握住他的肩头,没能问出最后一句话,确认唯一亲人的生死。

  雾之月6日,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于塞维堡攻防战一役战死。

  这份噩耗送达前线以前,诺因正面对生死存亡的困境。

  席恩站了起来。

  无来由的心悸,他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一刹那的冰冷是什么。

  就好像一滴剧毒渗入他灵魂的海洋,细察却分辨不出来自哪里。他创造的十三纹章掌控了所有的元素,又与世界树取得了管理上的协调,自然界的动向都与他息息相关,使得他有时候会出现判断上的混淆。

  “主人?”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恍惚的样子,哈玛盖斯担心极了。

  魔法神凝神感应,发现有一处的火元素异常活跃——圣柱?

  对了,圣柱是活火山,可是千年前,我明明用六芒调节阵升起山峰,平息那里的岩浆,如今没有我的命令,也没有哪个火山口敢喷发,难道是火神的神女搞的把戏?是了,卡雅还没收回她身上的神佑。

  “席恩!”邱玲从连接了水之宫的落地窗跳出来,瞅见魔域之王投来的冷眼,吓得一缩,靠上身后的恋人,吸气,努力克制惧意,颤声道,“你…你是我们的祖先吧,能不能帮我救冰宿?”

  “兰冰宿?”席恩对这个弟子的后代倒真有几分香火情,坐回椅子,“说说看。”

  曾是红夜法师的嗜血之王拉菲格插口:“小玲,别对陛下提过分的要求。”邱玲理解他怕自己触怒魔王,朝他笑笑,用镇定的口吻道:“艾斯嘉大陆正在打仗,杨阳他们是你的敌人,又和罗兰城主为敌。”

  席恩露出嘲讽的浅笑,冷冷睨视她:“那你要我帮哪边?两边都有你的朋友吧。”

  邱玲抿唇,来得急,她没有想好,但这一刻,她清晰地整理好自己的思路。

  “冰宿是我最好的朋友,本来你和那些人的恩怨就和我们无关,我当然保护她。”正视自己的心,她缓缓地道,“她们曾经利用我,因为我和拉菲的关系,让我和他单独会面。”

  转过头,她深深看了恋人一眼:“拉菲是恶魔,我喜欢他,可是仔细想,万一他是骗我呢?他那么厉害……她们却让这样的他和我谈恋爱,没有人给过我一句劝告,我不信他们没察觉。”

  室内一时静得出奇,包括倒茶的哈玛盖斯在内,人人惊讶地注视这个原以为单纯到愚蠢的少女。

  “后来的战斗也是,她们不是不管我,杨阳让我带了许多装备,但是我明白,这种程度,终究是‘一般朋友’罢了,随时可以牺牲,或者她们连我面对的危险都没想到?”邱玲语气渐冷,眉间流露出一丝自嘲和淡漠了的觉悟,“——那我也只会做到普通朋友的程度。你如果杀了她们,我不会为她们报仇,但是能帮她们的,我会尽量帮她们。”

  直视那双冰镜似的银瞳,她确认这个人的真意:“你想做什么?报复你弟弟,折磨杨阳他们?那冰宿和罗兰城主没碍着你吧。”

  “小玲,那个男人是‘人柱’。”拉菲格叹息,“我不瞒你,陛下将会君临艾斯嘉大陆,那罗兰·福斯就是妨碍。”邱玲震惊地瞪视他。席恩一指抚唇,陷入了沉思。

  紫焰之王萨菲艾尔正进行一场秘密行动,解开四座古神殿的封印,若成功,重构的魔法阵会涵盖四方结界,[柱]的功能自动失效,也无需铲除罗兰。

  对这位曾给予自己奇怪恩惠的东城城主,魔域之王总有种不知如何处理的感觉。罗兰是和众神私交不错,但不至于能驱使他们;也只不过是肖恩的徒孙,又和他一样讨厌那白痴。

  真正让席恩在意的,是世界之钥。罗兰不会无缘无故回溯过去,必然是神圣器的授意。可是那个时候罗兰救了他,如果砍了这个未来的时旅者,他也许会消失。

  目前席恩迫切所做的,是用从异界兽神那儿得来的界元之锁参透更高的法则,以免被这可恶的时间游戏拖死。但还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就不能杀死罗兰。

  “我不会杀他。”端起茶杯,魔王一边轻抿,一边让思绪在冷静中沉淀,“那个城主是能分清楚好歹的人,我对统治大陆也没兴趣,他肯让恶魔定居,就两不相干。”

  “那冰宿——”邱玲浮起希望。拉菲格心想:果然陛下是打着消极怠工的主意。

  席恩想了一下,问:“他们打到哪里了?”他最近没空管那帮闹哄哄的家伙,忙着研究魔法课题。

  “诺因城主率军攻打王都,肖恩先生带领苍穹军团赶往南城。”哈玛盖斯回答,“风神的神女蕾雪身亡,结界塌了一角,不少恶魔在当地肆虐,希莉丝小姐被困南城首府拉鲁。”

  水滴声空寂地回荡。

  这是一座阴湿而宏伟的地下大厅,地面距离穹顶约十米高,墙壁上装饰着栩栩如生的雕刻和精美庄严的宗教壁画,一排排黑色大理石棺柩整齐地排放,刻着死者的名字和功绩。

  最靠近石砌拱门的位置,并排放置着两具新棺,里面就是两位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和蕾雪·依娃。

  她们死后,南城政局瓦解,沦落于侵略者的铁蹄下。

  一盏长明灯闪着微弱的黄光,灯盏旁,一个身影抱膝独坐,削至脖颈的红发宛如黯淡的火焰。

  她已经很久无法入睡了,害得母城民不聊生的罪恶感和对自己行为正当性的质疑日夜煎熬着她的心。只有在这里,靠着已故的母亲,她才能感到一丝细微的安慰。然而每次看见对面的石棺,一股极致的悲凉就溢满心房。

  那是蕾雪的棺柩。

  攻克拉鲁的当日,天蓝得刺眼,白石道上鲜血沥沥,蕾雪一身祭袍站在王宫前,蓝眸充斥着刻骨的恨意,遥遥向她射来。

  [我们不会投降,无耻的贼寇。]

  她的声音很镇静,如铁的铿锵下是沸腾的怒火和蔑视。

  粗鲁的威胁谩骂响起,西城士兵将俘虏的南城将军卡特推出来,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当场砍下他仅剩的右臂。蕾雪震了一下,袍袖下的双手握得死紧。

  [投降。]一声令下,更多的南城士兵被砍头,首级滚到街上,朱烈斯一脚踏上卡特的后脑勺,侮辱地碾压。

  [住手……]这声悲鸣是导火索,被迫围观的民众发出愤怒的吼声,推挤西城士兵的防线。她着急地制止友军对平民动粗,混乱中,挂念丈夫的蕾雪冲上前想为他疗伤,当她回过神,只见一袭染血的白衣,如噩梦刺痛双目。

  情势彻底失控,越来越多的市民看到城主的尸体,悲愤地殴打侵略者。武器的寒光闪烁,刺入一具具人体。直属于她的骑兵队也被卷进了暴动,与杀发了兴的西城军冲突,导致混乱进一步扩大。

  闭上眼,希莉丝将神智从惨痛的过去抽离,呼吸却失去了稳定,心脏狂跳。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她比蕾雪优秀,比蕾雪聪明,是高阶祭司选拔错误;她的母亲冥顽不灵,在意什么魔族血统而与王室决裂;西城是可恶,但非常时期携手共抗外敌也是权宜之计,但那一刻她明白她错了,她是如此自满而高傲自大。

  [信仰是我城的根基。]那个绝美的女子曾这么痛斥她,目光铮然,[他们可以忘了仇恨,我们不能!我们不会忘记那耻辱的割让条约,不会忘记血魔的屠杀,不会忘记那些丧生在灰水河的士兵,不会忘记凡尔加平原上受苦的百姓!]

  她说:[希莉丝,是你把梅迪害成这样。]

  红发少女抱紧双腿,头埋进膝盖。

  属于军人的脚步声响起,火鸟军团副团长琳达走近上司:“阁下,您不该来这儿。”

  墓室阴气重,也许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希莉丝用没什么生气的声音问。

  “已经大致平静下来了。”

  十一位高阶祭司还有六位生存,在侵略者的威逼下,出手清除拉鲁境内的恶魔。蕾雪虽亡故,但封印石并没有损坏,又有创世神设下的法则,只有低阶恶魔能进入,用几个圣光术就能驱逐;南城还有白魔法阵护卫,首府拉鲁是最强的轴心。虽然希莉丝想到梦里的格蕾茵丝很不安,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松了口长气。

  同一时刻,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典恩带领人马闯进市立图书馆。

  西城尚武轻文,这一届的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即位以前,连个正规的魔法师也没有。受到胞姐的熏陶,他非常重视法师团的建立,抢劫书本,选拔有资质的人,招揽冒险家。

  夏亚是弃婴,生活在死亡沙漠的妖灵族,必须严格计算口粮和人口,将养不活的孩子丢弃。但是他们总会询问行脚商人愿不愿意收养,实在不行才放弃。幸运的是,一个商人收养了夏亚。他的儿子就是后来成为血徽佣兵团长的朱烈斯·桑达。至于朱烈斯怎么会把这个本来当弟弟养育的无性别妖灵养成了女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随兄返乡探亲后,夏亚遇见了英气飒爽的女族长席娜,对她祝福并传授了妖灵族代代相传的魔法。妖灵到底是协调神的眷族,帮他看守弟弟的行宫,贺加斯也不会亏待他们。也是在那时,夏亚被雷神托尔看中,成为了他的神子。

  但魔法不是神术,对负能量的产物——恶魔几乎没有作用。和妹妹不同,哈玛盖斯一杀死雷神,就剥夺了夏亚的神女身份。失去了神力,西城大祭司也只有拿恶魔干瞪眼。这让她很不爽,特地来搜刮敌人的藏书,打算来个恶补,让自家老公刮目相看。

  “退下,西匪!”一个身穿实习生袍的少女挡在门口,昂然张开双臂,“这里是神圣之地,不许你们进去破坏书籍!”这可不是冤枉,西城士兵常有这样的恶行,极端的还有拿来当手纸的。

  “滚开,臭!”两个士兵轻松把她抓到一边,嬉笑着毛手毛脚。大批人一窝蜂冲进去,将书架里的书抽出来扔在地上。那少女本来羞愤地挣扎,见状大怒:“住手!你们这些野蛮人!”

  啪!一个耳光打偏她白嫩的脸蛋,另一个士兵撕开她高束的领口。夏亚皱起眉头,制止他们的暴行,问道:“白魔法书放在哪儿?”

  “这里没有!”少女强忍泪水,愤恨地涨红脸。

  这不是谎话,市立图书馆是放置文化、诗歌、地理、历史、医学、农事、工艺等方面的书籍,珍贵的白魔法典籍都被收藏在王宫的资料馆内。

  然而西城士兵不相信,粗言秽语地咒骂——他们可不耐烦找书。

  “我们让她吐实吧。”言下包含着的用意。

  “唔……”夏亚毕竟是女性,不喜欢看见同性被凌辱,但隐捷敏亚军的风气就是这样,她也不认为有错,当下挥手示意带下去,眼不见为净,“快一点。”

  少女凄厉的怒骂被走廊的空旷回音吸入。

  当晚,昏黄的月光透过打碎的彩拼玻璃窗射入室内,照亮一地狼藉。斑驳的阴影里,一个衣衫尽裂的少女蜷缩着,破碎的光块在她的祭袍上糅合成一种妖艳而不祥的色泽。

  沉重的大书架倒在地上,凌乱的书册印着侵略者的脚印,碎纸片染着干涸的血迹,那是西城士兵殴打图书馆长,威胁她拿出白魔法书留下的痕迹。

  少女全身发抖,双眼红肿,她的眼泪早已在被凌辱时流尽,但是看到眼下的光景,还是感到锥心的愤怒与痛恨。

  “神啊……”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向着看不见的存在发问,“为什么您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为什么您不惩罚那些人?”

  残破的身心摇摇欲坠,虔诚的信徒用最后的力量支撑住信仰,双手合十祷告:“庇护我城的风神蕾亚,您发怒了吗?因为那个背城投敌的公主?求求您,指引我……”

  在她反复祈祷了几十遍后,昏暗的房间起了异样的动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一丝鬼魅般的呢喃若隐若现。少女抬起头,眼神流露出狂喜,慢慢向絮语传来的方向爬了过去。

  雾之月10日,净水日。

  太阳似乎是不情不愿地悬到高空,在淡雾迷蒙的清晨朦胧地游戈。一栋黑瓦白墙的民舍响起吱哑的开门声,一个面带倦容的少女走了出来。

  “啊,缇雅。”在水井旁汲水的大妈投来关怀的问候,“你没事吧?脸色好差啊,我听说前些日子西匪闯进了市立图书馆,你没被怎么样吧?”

  “……嗯。”缇雅垂着头,嗓音透出一股虚无。大妈立刻会意,满腔同情,但也不是很吃惊。自从城破后,这种事太多了。虽说希莉丝有下严令,但是中西两城军制并不统一,也没有军法不允许士兵战后嫖妓,朱烈斯堂而皇之地拒绝。为了避免自家内讧,最后希莉丝反而约束自己的部队不得插手阻拦,也使得南城的百姓更痛恨这个通敌卖城的公主。

  缇雅漫不经心地浸湿毛巾,轻轻擦脸,没有感到冰凉的触感,只有日渐严重的昏沉,和小腹火烧般的灼烫。

  清脆的车辚声从大街尽头传来,她下意识护住腹部,警戒地看过去,被侍卫环绕的马车徐徐驶来,高阶祭司向窗外泼洒圣水净化。

  低垂的眼睑下酝酿着阴翳的凶光,苍白的唇挤出仇恨的低语:“叛徒……”

  转过头,她奔回房子。

  一关上门,那股神圣气息带来的不快顿时截断,她不觉放松肩膀,抚摸微凸的肚子。

  不知为何,她就是肯定她怀孕了,那群侵略者留下的逆种。

  逆种……不能留。

  一只透明的柔荑撩起她的发,在她的颈根倾吐出的言语:还有那些高阶祭司,她们屈服于侵略者的逼迫,来伤害你们,而不是用她们的力量赶走侵略者,不能原谅。

  “是。”缇雅低低应了声。

  双手交叠下的腹部,迸射出一下猩红的光芒。

  [炼狱魔种],植入人类女子体内,能够召唤深渊的魔物[死亡憎恶],并吸收人世的怨恨和痛苦壮大,在破肚的一刻开始肆虐。

  愉快地看着缇雅在她的帮助下潜入宫廷,刺杀了碍事的高阶祭司们,深渊领主格蕾茵丝为将要发生的景象兴奋不已。

  次日凌晨,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震撼大地的轰鸣响彻全城,往日精致壮丽的王宫喷出大量的碎石,墙壁倒塌,一片浓烟和火光织成的雾霭中,浮现出异态的存在。

  在它身后的废墟里,躺卧着一个看不出面目的女子,烧得焦黑的手依然执着地举着,嘶哑的嗓子吐出愤恨和不甘:“杀…杀了他们……”

  “那是什么!?”市街上,西城两支佣兵团迅速集结,一致目瞪口呆。像找到了目标,憎恶眼中射出腥残的光,从断亘残壁爬出来,一步步朝他们逼近。从倾倒的屋宇后面,绕出另一支队伍,带头的赫然是一身戎装的南城公主希莉丝·佛罗伦兹。

  “阻止它!”她着急地大喊,火鸟军团在刚才的地震和坍方中损失惨重。

  不用她吩咐,血徽佣兵团长已镇定地命令士兵放箭,逆十字佣兵团的魔法师也准备好了法术。然而憎恶覆盖着黑色皮肤的体表喷出炽红的岩浆,熔解了所有的箭,更可笑的,法师扔过去的是火球术,反而为它增加了能量。西城气候干燥,不适用水魔法,即使富饶了,法师们的习惯也改不过来,在场还没有水系法师。

  吼了声,恶魔的躯体喷射出七彩虹光,这一击铲平了近一半的法师。希莉丝插回细剑,快速吟唱咒语:“光之利刃,化为无形的箭矢,斩断我眼前的黑暗生物!”

  凝结的光箭炸开一团散乱的火花,憎恶却没有受什么伤,餍魔之王从深渊的狱火召唤出的怪物,没这么容易被打倒。

  “快啊!”转过头,希莉丝怒斥会白魔法却不动手的部下,但只有琳达迟疑地举起手,其他人用一种冷冷的神色瞪着她。

  憎恶,能强化和唤起怨念。

  奇异的灰雾笼罩了整个都市,人人从家里走出来,浑浑噩噩地看着那头恐怖的怪物,和且战且退的军队。

  “不行了。”一条巷道内,朱烈斯恼怒地拨了拨发,遇上这种武器打不倒的敌人,悍勇的西城战士也只有退避,“就这样吧,我们出城。”

  这也是西匪的惯性,劫掠一番后,大摇大摆地离去。

  但南城的公主就无法接受了,难以置信地怒视他:“你要我抛下这里的百姓,让那只怪物屠杀他们?”

  不然呢?觉得她的表现真是伪善得可以,朱烈斯讥讽地弯起唇角,他没能说出这句话,两个南城士兵从希莉丝身后冲出来,把剑插进他的胸口。

  “什……”血徽佣兵团长怔愕地喷出口血。

  “朱烈斯——”夏亚惊怒交集,一发爆炎投向她们。千钧一发之刻,琳达将上司拉出混战的人群。

  “她们……”希莉丝也惊呆了,不住往后看。琳达抓紧她,加快脚步奔跑:“快逃,阁下!”她隐约发觉不对,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而且杀了朱烈斯,这件事决无法善了,留在那儿也只会送死。

  在两人上空,有个美丽的恶魔也松了口气。

  按照她的本意,是想用憎恶杀死希莉丝,让肖恩看见,激化他和主君的矛盾;或者杀了肖恩,让她的陛下痛苦,堕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但是席恩已经看破她的打算,警告她安分,她也不认为主君会没对他弟弟做防范措施,再轻举妄动,魔王陛下绝对会碾碎她美美的身体和她心爱的花园,给最丑恶的科鲁巴树做温床。

  不过这点小小的游戏,就不要紧啦。千娇百媚的深渊领主像小女生般蹭着自己的手,扭了扭腰,等待最精彩的一幕上演。

  呼……呼……希莉丝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只有她和唯一的部下在街上跑,恍惚与梦境重合。

  “阁下!”琳达挡在她面前,一块石头丢中她的盔甲,几个孩子冲上来。

  “住手!”生怕噩梦成真,希莉丝拔剑威吓,猛地响起一声脆响,她的副官被一把菜刀砍破头颅,双目大睁地倒了下去。

  更多的市民围了上来,拿着木勺、脸盆、晾衣绳……包围住她,两眼放射出深切的仇恨,脸上是发自心底的杀意,指责她:你这个背城投敌的叛徒!

  “杀了她!为城主大人报仇!”

  “前城主有她这样的女儿,简直丢尽一世英名!”

  “和西匪串通一气的逆贼!放光她的血,把她吊到城墙上!”

  …………

  希莉丝忽然什么也不想辩言,不想反抗,默默垂下剑,仰望清澈的蓝天。

  在这最后一刻,她想起和朋友们一起回来这个城市过新年,那快乐的归乡之情,那和平富庶的市容。

  看着下面被乱刃分尸的少女,再看向远方就要赶到的苍穹军团长,格蕾茵丝发出娇媚的大笑。

  好久没更了,结果一找到点感觉就不得不连砍三个角色。

  PS:血龙王预言的“将星”,是指贝姆特,不过我承认他死得不怎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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